最高的价值


               侯秋东
   
 人生最宝贵的乃是“智慧”,人生的第一件事,应是追求“智慧”。这里说的“智慧”有别于“聪明”与“天才”,所谓“智慧”,乃是由那光辉圆满的灵性所流露出来的一种领悟力;有了这领悟力,则万事万物在它之前,了了分明,无所遁形,所以,它能领悟一切真理而无所遗漏。灵性和领悟力与真理可以说是三位一体的东西。譬如镜子一样,一面平坦光滑而无尘垢的镜子,我们可比作“灵性”;镜子有“照”的功能,我们可比作“领悟力”;所照见的物像,可比作“真理”。所以,一个灵性未经启发的人,我们不认为他有智慧,正如我们不认为遍布灰尘的镜子有“照”的功能。启发一分的灵性,才可以有一分的智慧,才懂得一分的道理;启发十分的灵性,才会有十分的智慧,才懂得十分的道理。所以我们说某某人不懂道理或不讲理,与说某某人无智慧,或说某某人无灵性,意思是一样的。因此,我们也可以说人生最宝贵的是灵性或真理。
   
 然而,我们为什么要强调智慧而不强调灵性或真理呢?理由是:“智慧乃是一种能力与作用,在三者之中,它居于枢纽的地位。有了灵性,若不加运用、训练,依然不会有智慧,依然不能了悟真理;正如镜面虽无尘垢,若不用以照物,依然不能发挥它的用途,不能显现各种物像。
   
 智慧乃是以全体的灵性为根本,所以它与“聪明”和“天才”有所不同,因为“聪明”二字乃系耳聪目明之谓,偏指感官的发达。虽然所谓“聪明”有时意谓“较高的智商”,毕竟不如智慧之圆满与深沉。所以我们不会形容孔子、老子、苏格拉底为“聪明的人”,而形容他们为“具有智慧的人”。而“天才”往往指某方面的天赋而言,如天才音乐家、天才数学家。固然,圣哲多具天才,但天才并不等于圣哲,因为圣哲的智慧具有全面性与统一性。
   
 根据儒家的经典,我们可知儒家把智慧列为第一优先。如《中庸》讲三达德,亦智为第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明明德”之意为明白本有的光辉的德性,亦即启发灵性。再者,《大学》一贯的修养,其起点在于格物致知,所谓格物致知就是研究事事物物的道理以获得圆满的智慧。《论语》子夏也说:“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博学、切问、近思都是求取智慧之法,有了智慧便能引发仁爱心,所以说仁在其中。《中庸》孔子说:“博学之,审问之,……笃行之。”为什么孔子不换个顺序说:“笃行之,审问之,博学之。”显然是因为知在先,行在后之故。所以到了后代,王阳明才说:“真知乃能力行。”孙中山先生说:“革命的基础在于高深的学问。”
     
 搁置圣哲的言论不谈,当我们静心而思,我们每一个人都能领悟到智慧的重要性。试问有了智慧以后,我们还怕没有办法、没有希望吗?有了智慧,则如拨云雾而见青天,则人生一切问题都会豁然开朗,虽不一定能一时获得解决,却总有解决之日。宇宙人生的问题不外乎以下三种形式:“……是什么?”“为什么……?”“如何才能……?”比如说:“权力是什么?”“为什么人会热衷权力?”“如何才能获得权力?”“快乐是什么?”“为什么有人会不快乐?”“如何才能获得快乐?”无边无尽无穷的问题都逃不出这些形式。一旦有了智慧,问题都可得到解答,然后进一步徐图解决。
   
 关于名利富贵……乃至男女爱情对人都是利弊参半,都是有副作用与危险性。这些东西被人所享受,但是拥有越多,则越容易招灾惹祸。但如何能拥有这一切而不致于招灾惹祸,端看拥有者有无智慧以为断。有了智慧,则他的言行做法都能合理合情,妥贴稳当,则世间种种身外之物在他手中都能获得最佳运用,而不致为他引生烦恼。而且,在取舍之间,他能有明智的决定,在必须舍弃之时,他也不会黯然神伤,神魂颠倒,这是因为智慧发挥了作用。
   
 当我们静心观察,我们可以知道,举凡古今圣哲,大都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当他们居高位、掌大权、享受厚禄之时,他们都能善用其声望、权力和地位,担天下之重任,发挥一己之长以利济生民;若不幸而时不我与,小人道长,他们也都能“遁世无闷,不见知而不悔”(《易经》语),悠游林下,了其余生。道理安在?一言以蔽之,曰智慧而已矣。诸位也许会问,为什么智慧能使人看得开、放得下呢?原因是:智慧根源于灵性(亦即大我),灵性一经启发,则小我观念日渐淡薄,其心广大开阔,能“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庄子语),能“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孔子语),其境界是“圆满”、“光明”、“空灵”、“轻松”、“自在”。其精神能力达于最高,所以能化解许多无谓的烦恼。此时他不必再重视物质、声名、地位、权力,他所需要的只是最低限度的物质条件而已。庄子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的确,我们的躯体有限,容量有限,只要精神修养提高,智慧显现,我们原无需太多的物质,当然,更不需要虚名来安慰自己,权力来陶醉自己。一个君子,或是一个圣贤,如果他也追求财富、权位、声名的话,那么他一定是要借财富、权位、声名以完成他的伟大理想,而不是用这些东西来填补心灵的不足。
   
 反过来看,一个没有智慧的人,那么他肯定是个对万事万物执迷不悟的人。他一定活得很痛苦,没有希望,一定得受人愚弄,受环境摆布。他不能自甘淡泊,他的欲望极高,可是他不知如何去获得所欲之物;若一旦得到了,反而招来更多的烦恼,因为他不知要如何处理、运用;若一旦失去了,更是懊悔不堪;这就是所谓的患得患失。以钱财为例,一个缺乏智慧的人,
 没有钱他感到苦恼,有了钱往往苦恼更甚,有了钱再失去,其苦恼又复加倍。他可能财迷心窍,挺而走险,然后误蹈法网;若侥幸而成暴发户,便穷奢极欲,沉沦酒色,乃至玩物丧志;或者因不懂理财而旋复失去,到头来往往落得身心交瘁,狼狈潦倒,其结局甚至比原先贫穷的境况更糟。何以故?无智慧故。举一反三,余可类推,我们可以了解无智慧之人真是一无是处。推而言之,他们有钱是苦,无钱也是苦;生病是苦,健康也是苦;孤独是苦,群居也是苦;做事是苦,闲着也是苦;有地位是苦,无地位也是苦。总之,他们提不起也放不下。

   
 一个有智慧的人,他对人生有最合理的安排;他能明白事物的本末先后;他能在各种场合中说出最适当的话,做出最适当的事,表现最适当的态度,他能应付各种问题;他能见微知著,鉴往察来;他不但能自知,也能知人,所以他对己对人都不会低估,也不会高估;他能慧眼识英雄,也能慧眼识小人;他深悟人性所具的潜能皆无限而平等,并深知人人成功的可能性相等,所以他知道没有理由自卑,同样也没有理由自大;他深知道德之重要性,故随时提倡道德;他了悟“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庄子语)的道理,所以他具有民胞物与的精神,不仅爱家、爱国,也爱全人类,而且能推而爱万物。
   
 一个国家需要有睿智的领袖,一个学校需要有高明的校长和教师,一个家庭需要有明理的家长,一个男人需要有贤慧的太太,一个女人也希望嫁给有灵性的丈夫(呆头鹅怎会受欢迎?)。世界上有哪一件事不需要智慧去完成?有哪一门学问不需要智慧去领悟?有哪一个人不需要智慧?有哪一个人不希望以智慧者为领袖、为师长、为配偶、为上司、为属下、为朋友?
   
 名利富贵对拥有者多少会有副作用和危险性,容易招灾惹祸;惟有拥有智慧的人不必担当什么风险,因为智慧本身即是出险的舟筏。而且名利富贵往往须由争取得来,到手之后便为众矢之的,所以难得易失,难保久远。智慧之为物,求其在我,不必与人争夺便能拥有,既有之后,不怕被人掠夺,因为它无声无臭无形;而且真正的大智慧总是深藏若虚,不尚卖弄炫耀,所以不怕招来嫉妒、攻击。有人说,智慧愈高则烦恼愈多,那是因为智慧未成熟的缘故,智者也可能由于其他的原因而遭到讥讽、毁谤、歧视,但是这些讥讽的冰、毁谤的雪、歧视的霜都将在智慧的日轮之照耀下,在心中消融无踪。
   
 智慧是诸德之母,一切美德若无智慧为其眼目,必多趋于邪路,所以说:“诸德如盲,智慧为导。”今聊举数例以明之:不智之忠是为愚忠,不智之孝是为愚孝,不智之信是为迷信,不智之爱是为痴爱,不智之仁容易被人利用,不智之勇往往自召其祸,缺乏智慧的果决名为武断,缺乏智慧的坚定名为顽固,精进而缺乏智慧可能愈精进而入邪愈深,创新而缺乏智慧往往只是表面功夫、换汤不换药。
   邵康节先生临终时说:“眼前道路须令宽。”真的,当我们踏上人生的宽广大道,内心会有多么美妙的感受!但是若不能开启智慧的大门,这条宽广大道在哪里呢?

    摘自《真智慧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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