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代禅宗的「见性」思想

              冉云华
         加拿大麦克马斯特大学荣誉教授
     佛教思想的传承与发展--印顺导师九秩华诞祝寿文集
             1995.04出版
      中国禅宗思想的研究,是一个老问题也是一门新学科。
    说它是老问题,因参禅问道之士从唐代起就一直探讨禅学问
    题;说它是新学科,是因为敦煌佛教古文书给近代学者带来
    新的材料,再加上科学研究方法的发展,使学术研究工作,
    有新的突破。从思想史的角度出发,近代杰出的禅学史专家
    ,从胡适(1891~1962)、铃木大拙(1870~1966)起,经过宇
    井伯寿(1882~1953)、戴密微(P. Demieville,1894~1979
    )、关口真大 (1907~1986)、印顺、柳田圣山、镰田茂雄、
    田中良昭等人的持续努力,才使得唐代禅宗的发展,摆脱宋
    代以来宗派歪曲的迷雾,有了比较明确的知识。以中文专著
    而言,印老的《中国禅宗史》是一本重要而富於代表性的学
    术研究:它总结了以前禅学研究成果,提供作者的见解,以
    印老特有的文献知识、缜密思考,写出了唐代禅学历史及思
    想的发展,使我们得到多方面的启发。兹值印公九十大寿,
    同仁集文庆祝,故此选择此一印老提出过的禅宗思想问题,
    草成此文,聊申敬贺之意。这个论题,就是唐代禅宗的见性
    思想。
      据笔者所闻,此一问题首先被提出的是铃木大拙和关口
    真大两位(注1)。但是他们对此一思想,只是认为重要,却
    未作系统性的思
    
    想考察。因为他们的研究重点在史学方面。印老在《中国禅
    宗史》书里,以文献材料和他自己的论证,证实此一概念是
    荷泽大师神会 (684~758) 的论题之一。印老首先引用西元
    774年编成的《历代法宝记》里面的一段话, 对荷泽禅法的
    内容,作全面性的概括。原文如下:
      东京荷泽寺神会和尚,每月作檀场为人说法:
       破清净禅,立如来禅,立知见,立言说。为戒定慧,
       不破言说说无念法,立见性。(注2)
    《历代法宝记》的编纂,上距神会去世只有十六年,书中对
    荷泽禅法的总结,足以代表这一派思想的主要论题。但是「
    见性」一语,原意如何,《历代法宝记》的作者,并未诠释
    ,只记下无住禅师(714~774)的有关偈文。印老在其《中国
    禅宗史》中对「见性」思想评论说,此语意为「见性成佛」
    ,并q且进一步指出:
       先从「见性成佛」来说:「性」,「自性」,「本性
       」,「自本性」,「法性」,「自法性」,为《坛经
       》的常用话。而「佛性」仅偶而提及。但在有关神会
       的作品中,见性是以「见佛性」为主的。(注3)
    印老的这一分析及论断,都是十分锐敏而细致的。
      《中国禅宗史》出版以後,又有一些有关禅宗史的新资
    料出现,对以前的研究,有所匡正(如神会的生卒年代),有
    所补益--如「见性」问题。本文想循印老研究的启发,对
    「见性」思想,再作一次专题讨论。事实上这一用语,以禅
    籍而论,向上可以回溯到《楞伽师资论》 (716年编成),下
    及荷泽门人慧坚(719~792),马祖弟子大义(746~818),如
    会 (744~823),慧海 (800年前後); 牛头派的禅师如慧忠
    (683~769)与玄挺;青原一派的道悟(748~807),尸梨,全
    豁(887亡) 等人,都讨论过「见性」。由此可见,荷泽的这
    一概念曾在唐代的禅思想中,余波荡漾,达百余年之久。
      「见性」成为中国禅思想的主题之一,是由神会开始的
    。在他之前,「见性」一词虽然曾经在佛典注疏中出现,但
    是并没有成为问题。例如梁代沙门宝亮 (444~509) 等所编
    的《大涅盘经集解》第33卷中,就有僧亮「见性成佛」的话
    (注4)。又如净影寺的慧远 (523~592) 在其《大涅盘经义
    记》卷8中,也有「见性了了」(注5)的话。这些对《大涅盘
    经》的疏解,在当时似乎并未受到重视,也没有引起争论。
      记录神会辩论的《菩提达摩南宗定是非论》,载有一段
    话说:
       和尚答:我六代大师一一皆言, 单刀直入,直了见性
       ,不言阶渐。 夫学道者须顿见佛性,渐修因缘。(注 6)。
    在此一段话中,神会自言「直了见性」一语,不是他首倡其
    说,而是禅宗六代大师相传。他的这些说法是否属实?值得
    加以检验。禅宗六代大师的禅法文献,最早当推《二入四行
    论》。此书最长的写本,已在敦煌卷子中发现,由日本学者
    柳田圣山整理、翻译、注解,收为《禅の语录》丛刊第一册
    :《达摩の语录》。此卷子中有「见道」、「见佛」、「自
    性」等词,并无「见性」的话(注7)。
      直到《楞伽师资记·道信传》内,讨论「佛即是心」时
    ,才说心有五种与佛相通:一知心体,二知心用,三常觉不
    停,四观身空寂,五守一不移。《记》中对第五点作如此诠
    述:
       五者守一不移。 动静长住,能令学者明见佛性。早入
       定门。( 注 8)
    记述道信坐禅的方法时,由「初学坐禅看心」起,达到「心
    地明净」,然後进一步:
       观察分明,内外空净,即心性寂灭。 如其寂灭,则圣
       心显矣。
       性虽无形,志节恒在。然幽灵不竭,常存朗然,是明
       佛性。见佛性者,永离生死,名出世人。(注9)
    同书在〈弘忍传〉中,也有一段话说:
       又云:虚空无中边,诸佛身亦然。 我印可汝了了见佛
       性处是也。( 注 10)
      从以上的早期禅宗典籍中,我们不难看出「见性」一词
    ,先出现於道信语录,再见於弘忍的教言。这两位禅师都是
    在讨论坐禅时,才提出「见性」这一境界。从经籍根源上考
    察,「守一不移」是循《观无量寿经》(注11),「诸佛法身
    入一切众生心想」一语,发展而成。弘忍的话,则见於《如
    来庄严智慧光明入一切佛境界经》(注12)。此经为魏代昙摩
    流支所译,大正藏编入《宝积部》(注13)。
      谈过道信与弘忍,下边就排到慧能。《六祖坛经》传为
    慧能的法语纪录。宋代以来禅宗认为这是六祖所说的「法宝
    坛经」。敦煌本《南宗顿教最上乘摩诃般若波罗密经六祖慧
    能大师於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的出现,才使学者明白,宋
    代及以後「坛经」大部分是後人的增益。就连敦煌本是否可
    以代表慧能的思想,也成为可以怀疑的问题。一般而论,学
    者们的争论, 可以分为三派: 一派相信敦煌本是慧能说法
    的记录。 一派认为是後人所编。 一派认为部分是六祖说法
    的语录,另一部分是後人--很可能是荷泽一系禅师的杰作
    (注14)。
      无论《敦煌本坛经》的编者是谁,有两点事实必须承认
    :第一,书的内容说是记述六祖的话。第二,学者推定写本
    的日期,约在公元第九世记初。以「见性」一词而论,神会
    自己说道:「六代大师一一皆言」,其中自然包括六祖。何
    况西元744年编成的《历代法宝记》慧能条中就记有下面二
    事:
       忍大师就碓上密说,直了见性。(注15)
       能禅师具说心法,直了见性。惠明师闻法已,合掌顶
       礼。……(注16)
    上面引用的两件纪事,并未见於敦煌本《六祖坛经》,由此
    推论从《历代法宝记》编写,到敦煌写本《六祖坛经》的出
    现,慧能对「见性」一词的说法,当时尚未定型。敦煌本《
    六祖坛经》,讨论「见性」的重要章句如下:
       ……但持《金刚经》一卷、即得见性直了成佛。(注17)
       慧能及一闻,如未见性。……不识本心,学法无益。
       识心见性,即悟大意。(注18)
       ……须求大善知识,示道见性。(注19)
       识自本心,是见本性。(注20)
       不见本性自净,起心看净,是生净妄。(注21)
       但持《金则经波罗密经》一卷,即得见性,入般若三
       昧。(注22)
       令自本性,常起正见……即是见性。(注23)
    从上述敦煌本《六祖坛经》中的引文观察,《坛经》认为在
    宗教生活中,「识心见性」是根本问题。见了性就可以直了
    成佛。见性的方法,一是「须求大善知识示道」,一是「持
    《金刚经》一卷」。见性是对利根人而言,是「顿修」「直
    了成佛」。《坛经》附有一颂,名曰〈自性见真佛解脱颂〉
    ,其中有「性中但自离五欲,见性刹那即是真」一语,表示
    出「离五欲」即可刹那见性(注24)。经文所记的话,是六祖
    悟道经验的陈述(statement),不含争论,信不信由你。见
    性可能的唯一理由,就是「本性自净」。
      如前所言,神会一方面宣称「直了见性」的教旨,是「
    六代大师,一一皆言」;另一方面又十分恳切要求说:「神
    会意欲得法师重问见,神会三十年所学功夫,唯在『见』字。
    」这几句话见於《菩提达摩南宗定是非论》下卷,卷子原文
    虽然残缺不全,但文中讨论的主题是「见佛性」一点,绝无
    可疑。由此可见,「见性」问题确是神会所喜欢讨论的一个
    主题。
      神会在《南阳和尚顿教解脱禅门直了性坛语》中,有数
    段话,讨论「见性」,原文如下:
       一切众生,本来涅盘。 无漏智性,本自具足。何为不
       见?今流浪生死, 不得解脱!为被烦恼覆故,不能得
       见。要善知识指授,方乃得见…… (注 25)
       若见无念者, 虽具见闻觉知,而常空寂,即戒、定、
       慧、学,一时齐等,万行俱备。 即同如来知见,广大
       深远。 云何深远?以不见性,故言深远;若了见性,
       即无深远。( 注 26)
    前一段话的内容,讨论一切众生,本来涅盘,因为烦恼障覆
    ,无法「见性」。「见性」的方法,是「要善知识指授,方
    乃得见」。这一立论及解决问题的方法,与《六祖坛经》所
    说,基本相同。後一段话,说「无念」=「空寂」=戒定慧学
    等=如来知见。这一连串的等号,都是神会禅学的论题。这
    些论题及关系,皆「广大深远」。所谓「深远」,即与见性
    有关,原文解释说:「云何深远?以不见性,故言深远;若
    了见性,即无深远。」胡适对此,加以评注说:「此二十字
    ,含有一个很大胆的思想,可惜没有发挥。」(注27)由此可
    见,胡先生已经察觉到「见性」思想,在神会禅学中的重要
    性及开创性。但是胡氏对此,也没有进一步的探索。
      《菩提达摩南宗定是非论》中,记有一段对话,讨论「
    见性」在逻辑上的地位。原文如下:
       远法师问禅师见佛性不?和上答言:见。远法师问:
       为是比量
       见?为是现量见?和上答:比量见。又责[问]:何
       者是比,何者是量?和上答:所言比者,比於纯陀。
       所言量者,等纯陀。远法师言:禅师定见不?和上答
       :定见。远法师问:作勿生见?和上答:无作勿生。
       (注28)
    文中所讨论的主题,是按照因明学的知识分类。「比量」梵
    文原词为 anumana-pramana,宗密对此释云:「比量者,以
    因由譬喻比度也。如远见烟,必知有火,虽不见火,亦非虚
    妄。」(注29)「现量」是梵文pratyaksa-pramana的义释,
    意为:「亲自现见,不假推度,自然定也」(注30)。「量」
    在因明学中,释为:量度如升斗,量物知定也。神会说他已
    「见性」,他的这种宗教经验知识属於「比量」。按照因明
    学的「三量」分类,尚有「佛言量」一种,是以佛说经论为
    定量也。神会这里所说的「比於纯陀」,应当属於「佛言量
    」(注31),由此可见神会的逻辑知识,恐怕并不完备。
      上述神会与远法师的对话,是由《大般涅盘经》引起的
    ,因为文中的远法师是《涅盘经》的专家,自称曾讲此经「
    四十余遍」。文中所言的「纯陀」就是梵文人名 Cunda,原
    是一位铁匠,以旃檀木耳供养佛陀,致使佛陀染病而入涅盘
    ,因此成为佛陀的最後供养者(注32)。远法师在此段对话中
    ,要求神会「既言满足十地位,今日为现少许神变」(注33)
    ,神会只以《大涅盘经卷二·纯陀品》中的经文:「南无纯
    陀,南无纯陀,身虽凡夫,心如来佛」(注34)作回答。除此
    以外,神会还引用过《涅盘经》的其他章句,如〈师子吼菩
    萨品〉等。神会以前的禅宗祖师,提到「见性」的经典根据
    ,是在净土、般若系统;神会则在《涅盘》方面。《涅盘》
    经典中的佛性论,本来比早期佛经之论佛性论要更发达得多
    。荷泽禅在佛性论上,依据《涅盘》,不但表现出这一理论
    的特点,同时也显出他的经典根据的转变。
      神会又言:
       夫学道者须顿见佛性, 渐修因缘,不离是生,而得解
       脱。 譬如母顿生子与乳,渐渐养育,其子智慧自然增
       长。顿悟见佛性者,亦复如是。(注 35)
    文中所表现出的「见性」,是「顿悟见佛性」,由此可见「
    顿悟」是过程,「见性」是结果。文中的「渐修因缘」四个
    字,在《神会和尚遗集卷三》所收的敦煌写本中,作「顿悟
    渐修」(注36)。由此可见,在神会的禅法中,「见性」的途
    径是单刀直入的直了,「见性」的功效是「不离是生,而得
    解脱」。但对顿修还是渐修,并未作确定的选择。
      顿悟见性之说,与传统印度的佛教禅法不同。这一差别
    ,可以从神会与一位名叫澄禅师的对话中看出,当时神会问
    道:修何法才能「见性」?
       澄禅师答曰:先须学坐修定, 得定已後,因定发慧,
       [以智慧]故,即得见性。
       问曰:修定之时,岂不要须作意不?
       答言:是。
       [问:]既是作意,即是识定,若为得见性?
       答:今言见性者,要须修定。若不修定,若为见性?
       问曰:今修定者,元是妄心。[妄]心修定,如何得
       定?
       答曰:今修定得定者,自有内外照。以内外照故,得
       见定。以心净故,即是见性。
       问曰:今言见性者,性无内外。若言因内外照故,元
       是妄心,苦为见性?(注37)
    
    「学坐修定」、 「因定发慧」、「以慧见性」 三句,是印
    度佛教的传统教旨。就「见性」而言,得定者以内外照乃得
    见净。见净以後才能心净见性。这种过程,就是「渐悟」。
    神会以「性无内外」,推翻「内外照」的说法;又以修定须
    要「作意」一点,认为那种禅法,只是「识定」而已,因之
    还是不能「见性」的。「识定」一词不是定学常用的话,望
    文而解当为在坐定的次序中,识仍活动,因之算是「作意」
    ,相当於「寻」「伺」阶段,位在「初禅」。而在神会的禅
    学中,「见性」是成佛之道,只能是顿悟而成。以此点而论
    ,他对佛教传统禅法的指责,并非全无佛学根据。
      「见性」在神会的思想中,是宗教经验的超越:超越理
    论教条(「见」)如空与有,也不能以造因业果去衡量。在宗
    教修习中,一旦顿悟见性,所有的争论与疑惑,都全然消失
    而不成问题。例如当崇远法师询问:「何者为空?」神会的
    回答是:
       只为未见性,是以说空。若见本性,空亦不有。如此
       见者,是名归依。(注38)
    按照印度大乘中观哲学理论,「空」是佛教哲理的最高的范
    畴。在这一问题上,「若见本性,空亦不空」之语,因然与
    大乘空宗理论不相违背,但「本性」一语和其重要性,无疑
    更与如来藏一系的立场相合。大乘空宗讲到「空亦不有」的
    境界,就达到无法以言语文字表达的地步,所以不能再说下
    去;神会则以「见性成佛」的思想,用宗教的直接经验,超
    越「空亦不有」所留下的「空」,因而更有积极性的宗教意
    义。
      《南阳和尚问答杂徵义》,记载神会回答礼部侍郎苏晋
    (734年卒)的问题时,谈到「见性人」是否会「业结」的问
    题。原文如下:
       又问:见此性人,若起无明,成业结否?
       答:虽有无明,不成业结。
       问:何得不成?
       答:但见本性,体不可得,即业结本自不生。(注39)
    「业结」指的是恶业及烦恼的造成的後果,因此一个见性已
    了的人,已经超越空有,应该不会产生无明。因此这个问题
    的提出,不能算是十分恰当的。神会以「但见本性,体不可
    得」作答,理论是可以说得过去--因为在神会的思想中,
    根本就是「本体空寂。从空寂体上起知,善分别世间青黄赤
    白,是慧;不随分别起,是定。」(注40)总体而论,神会将
    「见性」问题,推上理论层次。但是他对这个问题,只是在
    对话中的断续讨论,尚未能成为有系统的学说。
      神会於西元758年去世,他所宣扬的「见性」思想,并
    未随他而逝,继续受到许多人的讨论。以时间次序而论,保
    唐寺的无住,及神会的门人慧坚,都对这一思想,有所探讨
    。
      在《圆觉经大疏抄》中,宗密将六祖以後的中国禅法分
    为七家,其中之一就是保唐寺的无住和尚(注41)。《历代法
    宝记》是记载这一派禅法的专著。《记》中记称,在他尚未
    出家之前就闻说范阳明和尚,东京神会和尚,太原自在和尚
    ,「并是第六祖祖师弟子;说顿教法」(注42)。後来他在太
    原从自在禅师出家以後,「闻说神会和尚语意,即知意况,
    亦不往礼。」(注43)尽管如此,无住的禅法中仍然承继了神
    会的重要概念:如「见性」、「无念」、「言说」、「顿教
    」等。所不同的是无住所传的禅法、态度更激烈的反对传统
    佛教。宗密指出此一派主张:「释门事相,一切不行。剃发
    了便挂七条,不受禁戒……所住之院,不设佛事。」(注44)
    这是与荷泽禅法的主要分岐。但是在「见性」的诠释上,无
    住的禅法与神会相同,只在小处相异。
    
      无住说:「一切众生,本来清静。本来圆满,添亦不得
    ,减亦不得。」(注45)这种说法与神会所言:「一切众生,
    本来涅盘」(注46)等语,旨意相通。不但如此,就是在「见
    性」的方法上,也皆要「善知识指本性,即成佛道」。
      当一位戒律和尚,向无住请教「主客意」时,无住说:
       来去是客,不来者是主。想念无生,即没主客,即是
       见性。……
       和尚云:不忆不念,一切法并不忆。 佛法亦不忆,世
       间法亦不忆,只没闲。 问:得否?律师咸言:得。和
       上云:实若得时,即是真律师,即是见性。 正见之时
       ,见犹离见。见不能及,即是见佛。( 注 47)
    「想念无生」即是不作意,也就是无念。不分主客,也就是
    不分空有。这些说法,都与荷泽所言者无异;只是无住说活
    的语言,另具风格。又如无住在回答陇州法缘师时也说:「
    见性成佛道,无念即是见性。」(注48)
      在回答一群地方官僚时,无住对起心作意与见性成佛的
    关系,有更进一步的说明:
       大乘妙理,至理空旷。 有为众生,而不能入经教。指
       众生本性,见性的成佛道;著相既沈沦。 心生即种种
       法生,心灭即种种法灭。 转经礼拜,皆是起心。起心
       即是生死, 不起心即是见佛。 (注 49)
    在无住看来宗教生活中,只有见性成佛才是唯一的极终关怀
    ;其他一切宗教形式对极终关怀,不但无益,反而为害,因
    那些形式都属於「著相」。著相就会心生心灭,起心动意,
    沈沦生死。只有不起心才是「见佛」。在这一点上,无住的
    禅法比较极端,一直极端到「释门事想,一切不行」(注50)
    的地步。
      在无住与陇州法缘的对话中,讨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及数种论疏,无住问云:何是此经?黄蘖是此经?还是纸
    张是此经?黄蘖指防虫蛀的药汁,纸是写书的用品。当法缘
    回答说:实相般若、观照般若、文字般若才是《金刚经》时
    ,无住指出:
       一切诸文字,无实无所依。 俱同一寂灭,本来无所动
       。 法离一切观行。经云:我法无实无虚。若言有所说
       法,即为谤佛。 ……经云: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
       若以色见我, 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 此经者即是此心。见性成佛道。无念即见性。……
       ( 注 51)
      无住这里引用《金刚经》的经文,反驳义解学者对经义
    的理解,可谓「以子之予,攻子之盾」。然後道出只有「见
    性」,才可以成佛。而见性的方法,就是无念。
      荷泽大师神会的第一代门人,没有什麽著述,因此想要
    知道荷泽派的禅法内容,几乎找不到第一手的材料。在能看
    到的荷泽资料中,上有敦煌写本的神会语录,下有宗密的著
    作。直到现代在西安发现〈慧坚禅师碑〉,才使学者能够略
    窥後神会时代的荷泽禅法。慧坚是神会的嫡传弟子,他的名
    字见於宗密所记的《禅门师资承袭图》。有关慧坚的生平及
    思想,我曾有专文研究,现在只谈「见性」问题。〈慧坚碑
    〉称,唐代君主德宗 (李适,西元779~804年在位) 曾召慧
    坚入皇宫御前说法,经过如下:
       ……後当诞圣之日, 命入禁中,人天相见,龙象毕会
       ……乃问禅师,见性之义。 答曰:性者体也,见其用
       乎?体寂则不生,性空则无见…… (注 52)
    慧坚此处用中国哲学中的体、用架构,阐释「见性」。他对
    这一问题的回答,是「体寂则不生,性空则无见」。按「体
    寂不生」的话,确是神会的教旨,例如神会说过:
       本体寂静,空无所有,亦无住著,等同虚空。 无处不
       遍,即是诸佛真如身。( 注 53)
    但是这一寂静之体,并非空而不可见其用者。神会对此有所
    解释:
       定慧等者,明见佛性。 今推到无住处便立知。知心空
       寂,即是用处。( 注 54)
    「知」就是用。神会又说:
       本体空寂。 从空寂体上起知,善分别世间青黄赤白,
       是慧。( 注 55)
    从神会的这些话观察,我们不难看到,神会的原意,「见性
    」之体,确是空寂;见性之用,就是「知」字。所谓知者有
    两个方面:第一,「知心空寂」,即是诸佛真如身。第二,
    「善分别世间」诸相。由此而言,慧坚虽然自称荷泽的登堂
    入室嫡传弟子,但在「见性」问题上,似乎已不能全部理会
    神会的精神了。
      不但荷泽一系的禅者讨论「见性」,江西一派的禅师也
    在讨论这个问题。按当时的影响力而论,首推马祖的门人大
    义禅师(746~818);讨论「见性」概念最多者,要算大珠和
    尚慧海(活动於西元800年前後)。
      大义曾对唐顺宗(805年在位),回答过他对「见性」的
    理解。《祖堂集》卷四记载,唐顺宗对此问题,原来是向石
    头禅师的门人尸梨禅师提出。尸梨未能作出满意的回答,大
    义才作出了他的诠释。原文如下:
       尸梨和尚嗣石头。 顺宗皇帝问师:大地普众生见性成
       佛道。 师曰:佛性犹如水中月,可见不可取。大义禅
       师曰:佛性非见,必见水中月,何不攫取?帝默然之。
       又问大义:何者是佛性?大义云:不离陛下所问。皇帝
       嘿契玄开,一言遂合。(注56)
    尸梨对「见性」的理解,与前述慧坚的诠释相类,即佛性是
    「可见而不可取」,因此使急欲见性成佛道者,无处下手。
    大义认为佛性不离所问,就表示佛性无处不在,见性立即可
    得。大义去世以後,「敕谥慧觉大师见性之塔」(注57)。由
    此可见,他对「见性」的诠释,当时非常受人重视。
      江西禅师讨论「见性」思想最多及最有贡献者,当推慧
    海,就是世称大珠禅师此人。世传《顿悟要门》一卷,为慧
    海所著。然现在此书的流行版本,只有明代洪武七年(1374)
    刻本(注58),再加上江西禅门早为後起的新苗临济宗所取代
    ,因此大珠禅法研究者较少,不是热门。从历史上观察,大
    珠之语录早见於《祖堂集》及《宗镜录》;《景德传灯录》
    不但收有语录及小传,并且注明「自撰《顿悟入道要门》一
    卷」(注59)。又称此书「被法门师侄玄宴窃出江外呈马祖。
    祖览讫告众云: 越州有大珠,圆明光透,自在无遮障。」
    (注60)由此可见,此书於马祖在世时也经编成。马祖卒於
    西元788年,因此《顿悟要门》成书日期,至迟在此年以前。
      《顿悟要门》对「见性」的讨论,认为佛性无处皆可得
    见;如果有人未能见性,那只是修道者有问题,并不是性不
    存在。慧海对此有所诠释:
       明朝不可得,不是无明朝。 汝自不见性,不可是无性
       。 汝欲见明朝与今日,不异将性觅性,万劫终不见。
       亦如有人不见日, 不是无日。 (注 61)
    佛性/自性人人皆有,问题想见不想见?何处去见?如何能
    见?上文指出见性不是明朝今日,不能向外寻觅,只能从自
    心悟:
       若了了不住一朝处, 即名了了见本心也,亦名了了见
       性也。只个不住一切处心者,即是佛心。(注 62)
    「只个不住一切处心」与神会等人所讲的「不作意」、「无
    念」,自是相通。一旦主观无有欲求,无心於一切事物,求
    道者就进入一种新的境界:
       一切处无心者, 即是菩提解脱、涅盘寂静、禅定乃至
       六度,皆见性处。(注 63)
    传统佛法中的禅定乃至六度,皆可从而见性;但是要用这些
    传统方法前提就是「无心」。一旦有意寻觅,就像找寻事物
    般去追求,永远无法见性。慧海对此,也有讨论:
       问:对物时从有见,不对物时,云何有见?
       答:今言见者, 不论对物与不对物。 何以故?
         为见性常。 ……故知物自有去来, 见性无来去
         也。(注64)
    对物不对物是见性的方法问题。物与见性不是一个范畴的事
    物(「法」)。物有去来,是佛学哲学中的因缘生法,起起灭
    灭,永无定相。性无去来,常乐我净。因此见性是目的;对
    物不对物是方法。见性是一个不变的问题,方法则因各人的
    资质业力而异,不应被死教条套死。这是禅宗反对教条,反
    对盲目遵循传统的立场。因为如果修道目标不明,修习传统
    的方法还是有害无益:
       又问曰:夫经律论是佛语,诵读依教奉行,何故不见
       性?
       师曰:如狂狗趁块,师子咬人。经律论是自性用,诵
       读者是性法。(注65)
    「狂狗趁块」是见肉就吞,不知所以。经律论是自性用,不
    可以用害体。诵读者才是体,人是宗教生活的中心。经律论
    虽是佛语,可以指导修道者见性成佛;但是如果用之不慎,
    不明所以,死记教条,不通深意,就会成害。因此慧海指出:
   「理幽难显,名相易持」。一旦到了这一地步,修道者但持名
    相,自然无法见性,也不会相信禅法。
       若据经意, 只说色心空寂,令见本性,教舍伪行入真
       行。 莫向言语纸墨上讨意度;但会净名两字便得:净
       者本体也,名者迹用也。 从本体起迹用,从迹用归本
       体,体用不二,本迹非殊。 ……若不见性人终身不见
       此理。( 注 66)
    文中所说的「经意」是指 《维摩诘所说经》 而言,维摩 (
    Vimala)义为「无垢」;诘是梵语Kirti字首音译,意为「称
    」、「所说」。无垢是净,称与名通,所以此经又名《净名
    经》。由此可见此经在中国禅宗思想上所占有的重要地位。
    本体起用,从迹归体,体用不二,本迹非殊,是慧海和尚对
    「见性」论的完整体系,如果以这套理论与前述荷泽禅师慧
    坚的诠释:「体寂则不生,性空则无见」说法相比较,慧海
    所代表的洪州禅法,确比慧坚的「见性」论,更圆满成熟,
    更有积极的意义。慧海更说:
       自不见性,不是无性。 何以故,见即是性,无性不能
       见。识即是性,故名识性。了即是性,唤作了性。 能
       生万法,唤作法性,亦名法身。 迷人不知法身无象,
       应物现形…… ( 注 67)
    「见即是性」就是说性是可见,并且随处可见。自性、法性
    ,皆指法身。法身无象,但可以「应物现形」,所以从迹溯
    本,即见法身,就是见性。洪州禅对见性的积极性,在此段
    话中,也清楚的表现出来。
      《顿悟要门》对见性人的境界描绘,也与荷泽相类:
       若见性人, 道是亦得,道不是亦得,随用而说,不滞
       是非…… ( 注 68)
       若了了见性者,如摩尼珠现色,说变亦得,说不变亦
       得。若不见性人,闻说真如变,便作变解;闻说不变
       ,便作不变解。(注69)
       
    又如慧海同样认为过去的业障,见性即可完全消灭:
       不见性人,未得消灭;若见性人,如日照霜雪。 又见
       性人犹如积草等须弥山。 只用一星之火。业障如草,
       智慧是火。( 注 70)
      江西禅师中还有如会(744~823),也讨论过「见性」问
    题。《祖堂集》称,如会住长沙东寺时,有一位高官崔胤到
    寺访问,两人对「见性」问题,对答如下:
       丞相崔公胤, 高其风韵,躬问师曰:师何以得?师曰
       见性。师当时方病眼。 相公讥曰:既言见性,其眼奈
       何!师曰:见性非眼,眼病何害。 (注 71)
    宗教解脱问题,是精神智慧的最高升华,与物质及情感经验
    完全不同。如会的「见性非眼」一语中的,被禅者认为是有
    代表性的回答。这件事的本身也显示,江西禅师们的禅法,
    内容相当丰富,与荷泽禅相通之点,也可以从「见性」问题
    上看出。
      牛头禅的学者有惠忠 (683~769)、玄挺 (西元722卒)
    及云居智禅师等,都曾讨论「见性」。《宋高僧传》称,惠
    忠「著〈见性序〉及〈行路难〉,精旨妙密,盛行於世。」
    (注72)惠忠与神会是同时代的人物,可惜他的著作佚散不
    传,否则对禅宗「见性」思想的发展问题,或有重要的参考
    价值。
      玄挺对「见性」的讨论,可以从《宗镜录》中所摘「安
    国和尚」的话中看出。这位安国玄挺是牛头禅祖师智威的弟
    子, 主持过宣州安国寺, 曾以「我非南宗北宗,心为宗」
    (注73)一语,受到禅史学家们的重视,认为由此可证禅宗
    以「心宗」为名,并以此有别於南北两宗者,当是安国和尚
    首开滥觞。当玄挺回答何名识心见性这一问题时,答云:
       喻如夜梦,见好与恶; 若知身在床上安眠,全为忧喜
       ,即是识心见性。 如今有人,闻作佛便喜,闻入地狱
       则忧,不达心佛在菩提床上安眠, 妄生忧喜。(注 74)
    在现在可以见到的牛头禅「见性」理论中,较长的资料只有
    云居智禅师的一段话。智禅师的生平,关口曾作讨论(注75)
    ;他的见性语录收於《景德传灯录》卷四;他的见性论原文
    也为铃木所重视,并且用日文译出加以分析(注76)。其中最
    重要的两段,一段讨论「性」的性质,一段讨论「见」的问
    题:
       清净之性, 本来湛然,无有动摇:不属有无、净秽、
       长短、取舍,体自□然。如是明见,乃名见性。 性即
       佛、佛即性,故云见性成佛。
       曰:性既清净,不属有无,因何有见?师曰:见处亦
       无。曰:如是见时,是谁之见?师曰:无有能见者。
       曰:究竟其理如何?师曰:汝知否?妄计为有即有,
       能所乃得名迷。随见生解,便堕生死。明见之人即不
       然,终日见未尝见,求见处体相不可得,能所俱绝,
       名为见性。( 注 77)
    从牛头禅师们的这些对话中看,他们所主张的见性,与他们
    的心学理论,结合一致:全无忧喜,体相俱绝,见未尝见,
    能所俱绝。完全是用否定式的语句,表达见性,与牛头主张
    「泯灭无寄」的说法,是一致的(注78)。
      青原一系的禅师们,也有数位与见性论有关。《祖堂集
    》收有三平和尚义忠(781~872),偈语三首,其最末一偈,
    论及见性如下:
       见闻觉知本非因,当处虚玄绝妄真。
       见性不生痴爱业,洞然明白自家珍。(注79)
    偈语首句,否定觉知见闻与见性的因果关系,当处就是一个
    修道者所正在面对的事物,不生痴爱是见性者对事物的新看
    法及效应,最後一句才明白指出:最珍贵的乃是自性,原来
    本有,不假外求。
      另一位青原禅者道悟(748~807),也对见性问题非常重
    视。《宗镜录》称:
       天皇和尚云:只今身心即是性。 身心不可得即三界不
       可得, 乃至有性无性总不可得:无佛无众生,无师无
       弟子。 心空三界一切总空。以要言之,三界内外下至
       蝼蚁蠢动之者, 悉在一尘之中,彼此咸等,一一皆如
       是,各各不相妨。 一切法门千般万种,只明见性,更
       无余事。( 注 80)
    「只明见性,更无余事」清楚显示,「见性」在道悟心目中
    的重要性。在道悟的见性论中,论理的方法比较全面:「只
    今身心即是性」是「表诠」,「有性无性总不可得」是「遮
    诠」,「一一皆如,彼此咸等」是超越分别,事事圆融的境
    界,一旦修道如此,即知一切法门--无论「表诠」「遮诠
    」,皆为一个目标:「只为见性」。
      宗密是荷泽一派後期禅师的代表人物,他有一篇短文是
    回答相国萧 所提的问题,其中讨论到神会所提出的见性思
    想。此文保留在《景德传灯录·宗密传》中,尚未为近人所
    研究。原文不长,兹录如下:
       萧 相公呈己见解, 请禅师注释曰:荷泽云:见清净
       , 於诸三昧八万四千诸波罗蜜门,皆於见上一时起用
       ,名为慧眼。 若当真如相应之时,万化寂灭,此时更
       无所见。 三昧诸波罗蜜门,亦一时空寂,更无所得。
       不审此是见上一时起用否?望於此後示及, 状。 ( 注 81)
    萧 曾任宰相,《唐书》《新唐书》有传,《景德传灯录》
    将萧相之状」用大字刊印,又将宗密的「注释」用小字双行
    刊於相关句子之後,这是宗密所惯用的注释形式。萧氏之状
    已钞出如上,现在再将宗密所注有关见性的文字,分别钞於
    有关辞句之後:
       「当真如相应之时」--善恶不思,空有不念。
       「万化寂灭」 -- 万法皆从思想缘念而生。皆是虚空
       。故云化也。既一念不生,则万法不起,故不待泯之
       ,自然寂灭也。
       「此时更无所见」--照体独立,梦智亡阶。
       「一时空寂, 更无所得」 --散乱与三昧,此岸与彼
       岸,是相待对治之说。 若知心无念,见性无生,则定
       乱真妄,一时空寂。故无所得也。
       「见上一时起用否?」 --然见性圆明, 理绝相累,
       即绝相为妙用,住相为执情。 於八万法门,一一皆尔
       :一法有为一尘,一法空为一用。 故云:见清净体则
       一时起用矣。( 注 82)
      就中国禅宗思想发展而言,萧 所提出的问题很有意义
    ,因为当时荷泽禅法,盛於唐代文化中心关洛一带,洪州禅
    法也因大义、怀恽、惟宽等人奉诏入京而受到重视。除此而
    外,牛头禅法在长安也为圈内人士所熟知。不过在「见性」
    问题上,荷泽一派的代表如慧坚,已不能对此问题,作清楚
    的诠释;更重要的是当时的上层人士,屡次向禅师们请教这
    个问题。按照洪州禅师们的见解,「禅定六度皆见性处」,
    见性时「大用现前,不论时节」,所谓见性即「不离陛下所
    问」,凡此种种都是很积极的回答。这种回答与慧坚的说法
    --「性者体也,见其用乎?」正好形成对比。难怪萧 要
    向宗密请教,当见性时(「当真如相应之时」)万化寂灭,三
    昧诸波罗密亦一时空寂,在此时此景之下,荷泽禅法的见解
    ,是否「见上一时起用?」
      宗密的回答,原文已经说得很清楚,其重点在於阐明「
    万化寂
    灭」的原因;解释「无所得」的义理;然後提出「绝相为妙
    用,住相为执情」。由此出发,再去观察世间的一切现象,
    包括宗教修习的方法在内,一切法皆「有为一尘」,「空为
    一用」。此一智慧及对万物态度上的影响,就是荷泽禅法中
    的「妙用」。也就是在这一节骨眼上,慧坚对荷泽「见性」
    之论,没有说透。事实上《南阳和尚顿教解脱禅门直了性坛
    语》中,神会早就说过:
       本体空寂。 从空寂体上起知,善分别世间青黄赤白是
       慧。( 注 83)
    又说:「知心空寂,即是用处」(注84)。他在《南阳和尚问
    答杂徵义:刘澄集》中也说:
       本空寂体上,自有般若智能知,不假缘起。
       (注85)
    就是在这种基础上, 宗密才提出 「知之一字,众妙之门」
    (注86),是荷泽禅法的核心思想。
      到了唐朝末年,帝国衰落,地方藩镇割据,当年流行於
    京洛的义学不振,由神会以来所引起的见性思想,当时已无
    人继续作学术性的讨论。即是有人偶而旧话重提,对话的方
    式已经较前大不相同。《景德传灯录》卷十六岩头全豁条,
    载有一事,可作证明:
       僧问雪峰:声闻人见性,如夜见月。 菩萨人见性,如
       昼见日。 未审和尚见性如何?峰以拄杖打三下。其僧
       後举前语问师,师与三掴。 (注 87)
    文中的雪峰就是义存禅师(822~908),师指全豁 (887卒)。
    他们对见性问题的回答不是三杖,就是三个耳光。大家恐怕
    再不敢问下去了(注88)。
    
    注解
    
    (注 1) 参阅《铃木大拙全集》(东京:岩波,昭43年)第2
        册,页392;第3册,页65以下。关口著《禅宗思想
        史》 (东京:山喜房,昭39年),页129,161,279
        等。铃木原书出版於昭26年,後来收入《全集》。
    
    (注 2)见《历代法宝记》,收於《大正大藏经》第51册 (
        以下简称「大」)。 本文所用柳田圣山之注释整理
        本;《禅の语录3:初期の禅史II》(东京:筑摩,
        昭54再刷), 页154~155 (以下於注文中,简称《
        禅语》)。 并参阅印老著《中国禅宗史》 (台北:
        作者自印,民60年), 页300~301 (以下略称《禅
        史》)。
    
    (注 3) 《禅史》,页361。
    
    (注 4) 见「大」,第37册,页490c。
    
    (注 5) 同上,页832a。
    
    (注 6) 引自胡适著:《神会和尚遗集》(台北:胡适纪念
        馆,民59年),页287。 (本文注释,以下称此书为
        《胡本》)。
    
    (注 7) 《禅语》,页156,159,201,248等。
    
    (注 8) 《禅语》,页225。
    
    (注 9) 同上,页255。
    
    (注 10) 同上,页287。
    
    (注 11) 见柳田注释:《禅语》本,页232~235。
    
    (注 12) 同上,页294。
    
    (注 13) 见「大」,第12册,编号357。
    
    (注 14) 参阅杨曾文著:《敦煌新本六祖坛经》(上海古籍
        ,1993年),页185~207(以下简称《杨著》)。
    
    (注 15) 《禅语》,页99。
    
    (注 16) 同上。
    
    (注 17) 《杨著》,页5;「大」,第48册,页337c。
    
    (注 18) 同上,页11;338a。
   
    (注 19) 同上,页14;338b。
    
    (注 20) 同上,页16;338c。
    
    (注 21) 同上,页18;338c。
    
    (注 22) 同上,页29;340a。
    
    (注 23) 同上,页30;340b。
    
    (注 24) 同上,页68;344c。
    
    (注 25) 《胡本》,页233。
    
    (注 26) 同上,页241。
    
    (注 27) 同上。
    
    (注 28) 同上,页277。
    
    (注 29) 见宗密著:《禅源诸诠集都序》,第48册,页401a。
    
    (注 30) 同上。
    
    (注 31) 同上。
    
    (注 32)见「大」,第12册:《大般涅盘经:纯陀品》,页
        611 b~615a。
    
    (注 33)《胡本》,页275~276,此一话题,亦见於《历代
        法宝记》,《禅语》,页155。
    
    (注 34) 《胡本》,页276。
    
    (注 35) 同上,页287;亦见於《历代法宝记》,《禅语》
        ,页154~156,及柳田注释,页159~161。
    
    (注 36) 《胡本》,页175。
    
    (注 37) 同上,页448~449。
    
    (注 38) 同上,页451。
    
    (注 39) 同上,页442。
    
    (注 40) 同上,页239。
    
    (注 41)见於宗密著:《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 新
        修续藏经》 (台北:慈悲精舍本) 第10册,页534a 。
    
    (注 42) 《禅语》,页168。
    
    (注 43) 同上。
    
    (注 44) 同 (注41)。
    
    (注 45) 《禅语》,页164。
    
    (注 46) 《胡本》,页233。
    
    (注 47) 《禅语》,页290~291。
    
    (注 48) 同上,页308。
    
    (注 49) 同上,页273。
    
    (注 50) 此为宗密对保唐禅法的评语,见(注41)所引之书。
    
    (注 51) 同上,页308。
    
    (注 52)参阅拙著论文:〈「唐故招圣寺大德慧坚禅师碑」
        考〉,刊於《中华佛学学报》,第7期 (民83年),
        页107,行19~20。
    
    (注 53) 《胡本》,页240。
    
    (注 54) 同上,页238。
    
    (注 55) 同上,页239。
    
    (注 56) 《祖堂集》,南唐静、筠二禅师编著(台北:广文
        ,民 61 影印高丽藏覆刊本 ),页 79。 (以下简称
        《祖》 )。
    
    (注 57) 《祖》,页281b。
    
    (注 58)《顿悟要门》的版本问题,参阅平野宗净在其《禅
        の语录6:顿悟要门》 (东京:筑摩,昭54年)中,
        所撰之〈解说〉,页215~227 (以下简称为《顿》
        ) 。
    
    (注 59) 《景德传灯录》,收於「大」,第51册,页346。
        以下简称《灯》。
    
    (注 60) 同上。
    
    (注 61) 《顿》,页171~172。
    
    (注 62) 同上,页38。
    
    (注 63) 同上,页114。
    
    (注 64) 同上,页21。
    
    (注 65) 同上,页130。
    
    
    (注 66) 同上,页168。
    
    (注 67) 同上,页138;亦见於《灯》,页441b。
    
    (注 68) 《顿》,页155。
    
    (注 69) 同上,页133。
    
    (注 70) 同上,页183;亦见《灯》,页443a。
    
    (注 71) 《祖》,页288a;崔胤《旧唐书》卷177;《新唐
        书》卷223下有传。
    
    (注 72) 《宋高僧传》,宋赞宁撰(北京:中华书局,1987
        年,范雍祥校点本),页496。有关牛头山惠忠禅师
        的研究,参阐 (注1)所引关口真大著;《禅宗思想
        史》,页277~281。
    
    (注 73)见《宗镜录》,(五代)延寿编,收於「大」,第48
        册,页944b;参阅上引关口著:《禅宗思想史》,
        页270~272。
    
    (注 74) 见《宗镜录》,页944 b 。
    
    (注 75) 见上引关口书,页335~339。
    
    (注 76) 见本文 (注1)所引《铃木大拙全集》,第2册,页
        392~398。
    
    (注 77) 「大」,第51册,页231a。
    
    (注 78)此为宗密对牛头宗的评语,见《禅源诸诠集都序》
        卷上,「大」,第48册,页402c。
    
    (注 79) 《祖》卷5,页107a。
    
    (注 80) 「大」,第48册,页942b。
    
    (注 81)见《灯》卷13,收於「大」,第51册,页307a-b。
        萧 《旧唐书》卷172;《新唐书》卷101有传。
    
    (注 82) 同上,「大」,第51册,页307a-b。
    
    (注 83) 同(注55)。
    
    (注 84) 同上,页238。
    
    (注 85) 同上,页441。
    
    (注 86) 见 (注41) 所引《 新修续藏经》,第10册,页
        468b;参阅拙著《宗密》(台北:东大,民77年),
        页159~161。
    
    (注 87) 「大」,第51册,页326c。
    
    (注 88)例如宋僧所辑之《宏智禅师广录》载有此一雪峰及
        岩头之答案,并附宋代禅师如雪窦 (重显,980~
        1052 ) 及宏智(正觉,1091~1157) 等人对此的评
        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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