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目录
序
第一章 『阿含』──空与解脱道
第二章 部派──空义之开展
第三章 『般若经』──甚深之一切法空
第四章 龙树──中道缘起与假名空性之统一
《空之探究》详细目次
序 ……………………………………………………一─二
第一章 『阿含』──空与解脱道………………一─七八
一 引言……………………………………………………一
二 泛说解脱道………………………………………一一
三 空与心解脱…………………………………………二0
四 无量…………………………………………………二四
五 无所有………………………………………………二九
六 无相…………………………………………………三四
七 空与空性……………………………………………四七
八 空为三三昧先导……………………………………五六
九 三三昧·三触·三法印……………………………六0
一0 胜解观与真实观…………………………………六七
第二章 部派──空义之开展………………七九─一三五
一 空义依闻思而开展…………………………………七九
二 胜义空与大空………………………………………八一
三 无来无去之生灭如幻………………………………八六
四 声闻学派之我法二空说……………………………九二
五 常空·我我所空…………………………………一0三
六 三三摩地…………………………………………一0六
七 空之类集…………………………………………一一0
八 诸行空与涅盘空…………………………………一一七
九 二谛与一切法空无我…………………………一二三
一0 大众部系与法空………………………………一二八
第三章 『般若经』──甚深之一切法空…一三七─二00
一 『般若经』之译出………………………………一三七
二 法空性是涅盘异名………………………………一四二
三 大乘『般若』与『阿含经』……………………一四七
四 空之发展与类集…………………………………一五五
五 空之解说…………………………………………一六七
六 空之双关意义……………………………………一七四
七 自性空与无自性空………………………………一八0
八 空与一切法………………………………………一八八
九 法空如幻………………………………………一九四
第四章 龙树──中道缘起与假名空性之统一…二0一─二六五
一 龙树与龙树论……………………………………二0一
二 『中论』与『阿含经』…………………………二0九
三 『中论』之中心思想……………………………二一六
四 缘起──八不缘起………………………………二一八
五 假名──受假……………………………………二三三
六 空性──无自性空………………………………二四三
七 中道──中论与中观……………………………二五五
八 如幻──即空即假之缘起………………………二六一
《空之探究》自序
我在『中观今论』中说:「在师友中,我是被看作研究三论或空宗的」。我「对于空宗根本大义,确有广泛的同情」,但「我不能属于空宗的任何学派」。问题是:我读书不求甚解,泛而不专,是不适于专宏一宗,或深入而光大某一宗的。还有,面对现实的佛教,总觉得与佛法有一段距离。我的发心修学,只是对佛法的一点真诚,希望从印度传来的三藏中,理解出行持与义解的根源与流变,把握更纯正的,更少为了适应而天(神)化、俗化的佛法。这是从写作以来,不敢忘失的方针。
前几年,为了『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的写作,在阅读『般若经』时,想起了三十多年前,『中观今论』的一个见解:「中论是阿含经的通论」;「中论确是以大乘学者的立场,……抉发阿含经的缘起深义,将(大乘)佛法的正见,确树于缘起中道的磐石」。这一论断,出于个人的论断,不一定能受到佛学界的认可。对于『般若经』的空义,既有了较明确的理解,不如从「阿含」、「部派」、「般若」、「龙树」,作一番「空之探究」,以阐明空的实践性与理论的开展。这一构想,就是写作本书的动机。
本书的主题就是「空」。简单的说:「阿含」的空,是重于修持的解脱道。「部派」的空,渐倾向于法义的论究。「般若」的空,是体悟的「深奥义」。「龙树」的空,是『般若经』的假名、空性,与『阿含经』缘起、中道的统一。「大乘佛法」的一切法空,不离「佛法」──缘起中道的根本立场;是「中论」(理论的),也是中观(实践的)。虽然名为「探究」,其实只是引述经论来说明,没有自己的发挥。最近见到『世界佛学名著译丛』目录,知道有尾山雄一等的集体著作──『般若思想』与『中观思想』,没有能读到与参考,非常遗憾!希望能有一些共同的看法!民国七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自序于台中华雨精舍。
第一章 『阿含』──空与解脱道
一 引言
空s//u^nya, sun~n~a与空性s/u^^nyata^,sun~n~ata^,是佛法中的重要术语。在佛法的弘传流通中,「空」义不断的发扬,从佛被称为「空王」,佛教被称为「空门」,就可以想见空义的广大深远了。然空与空性的早期意义,到底表示了什么?在什么情况下,空性竟表示了最普遍的真理,绝对的真理呢!
佛法所处理的问题,本是当时印度宗教界的共同问题。面对生而又死,死而又生──「生死流转」的事实,而求得生死的彻底解脱──「涅盘」,也就是最高理想的实现。事实与理想,原则上大致相近,而怎样来实现解脱,各教派所提出的见解与方法,却各不相同。释尊基于人生真义的大觉,提出了独到的正道──中道。释尊的原始教说,实际上并没有以空为主题来宣扬,但佛法的特性,确乎可以「空」来表达。所以在佛法中,空义越来越重要,终于成为佛法甚深的主要论题。
空与空性,先依初期圣典来观察。那些是初期圣典呢?代表初期的契经,现存汉译的四阿含经,及巴利Pa^li藏的五部。汉译的是:一、『杂阿含经』,宋求那跋陀罗Gun!abhadra译(佚失二卷)。二、『中阿含经』,东晋僧伽提婆Sam!ghadeva译。这二部,是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的诵本。三、『长阿含经』,后秦佛陀耶舍Buddhayas/as共竺佛念译,是法藏部Dharmaguptaka的诵本。四、『增壹阿含经』,苻秦昙摩难提Dharmanandi译出,由东晋僧伽提婆改正,是大众部Maha^sa^m!ghika末派的诵本,已有大乘思想。此外,有『别译杂阿含经』,失译,是『杂阿含经』的一部分,可能是饮光部Ka^s/yapi^ya的诵本。巴利藏五部是:一、『长部』;二、『中部』;三、『相应部』(与『杂阿含经』相当);四、『增支部』。这四部,与四阿含经相当。五、『小部』,共十五种。其中,二、『法句』;五、『经集』。『经集』分「蛇品」,「小品」,「大品」,「义品」,「彼岸道品」:是『小部』中成立比较早的。这五部,是赤铜□部Ta^mras/a^t!i^ya的诵本。这些早期教说,『杂阿含经』是其他三阿含的根本。『杂阿含经』可分为三类:一、「修多罗」,是简短的散文。原始结集者,将一则一则的佛说,随类而集成四部:五蕴,六处,因缘,道品。这是随类而集成的,所以名为相应教;相应也有杂厕的意思。这是最原始的教说,不过现存的已杂有后出的成分。二、「只夜」,与『相应部』的「有偈品」相当。只夜本是一切偈颂的通称,由于「有偈品」成为相应修多罗的一分,其他偈颂,如『法句』,『经集』等,就被称为「伽陀」,「优陀那」了。三、「记说」,有「弟子记说」与「如来记说」。「弟子记说」,重于分别法义,已有解说「只夜」的经说。『杂阿含经』有这三分,集出是有次第先后的。现存的汉译与巴利文藏,不但集出有先后,而且都是部派的诵本,含有部派的成分,这是不可不加注意的!现在,先从共通的、简要的空义说起,作为全论的引言。
在初期圣典中,空与住处有关,如『相应部』(五四)「入出息相应」(南传一六下·一八一)说:
「比丘!往阿练若,往树下,往空屋,结跏趺坐,正身,修普前念,正念入息,正念出息」。
佛与出家弟子的修行处,经中一再说到:阿练若,树下,空屋。这三处是最一般的,还有岩洞,冢间等地方。空屋sun~n~aga^ra,或译为空闲处,空舍,空所,静室等。与sun~n~aga^ra大体相同的,还有译为空舍的sun~n~a-geha。空屋,空舍,是旷野处的小屋,适合于修习禅观的住处。此外,有当时宗教传说中的空宫殿,如『长部』(二四)『波梨经』(南传八·三六──三七)说:
「世界生时,空虚梵天宫现。时有有情寿尽,或功德因尽,光音天没,空虚梵天宫生」。
空虚梵天宫Sun~n~a-brahmavima^na,『长阿含经』译为「空梵处」。这是适应印度创造神的梵天信仰,而给以佛教的解说。又有弊宿Pa^ya^si王不净布施,死后生于「□树林空宫殿」Sun~n~a-vima^na的传说。空宫殿,表示宫殿里是没有别人的,如『阿■夷经』说:「我先至此,独一无侣」。天上的空宫殿,人间的空屋,本来是世俗语言,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空只是没有什么人、物而已。但作为修行者的住处──空屋、空舍,却启发了一项深远的意义。住在空屋中,没有外来的嚣杂烦扰,当然是宁静的,闲适的。在这里修习禅慧,不为外境所惑乱,不起内心的烦(动)恼(乱),这种心境,不正如空屋那样的空吗?『杂阿含经』说:「犹如空舍宅,牟尼心虚寂」;「云何无所求,空寂在于此,独一处空闲,而得心所乐」。明确的表示了,以空屋来象徵禅心空寂的意义。所以在空屋中修行,空屋是修行者的住处;修行者的禅慧住处,正如空屋那样,于是就称为空住sun~n~ata^-viha^ra,空住定sun~n~ata^-viha^ra-sama^patti了。如□诃罗viha^ra,后来几乎是寺院的通称。然在古代,viha^ra也是旷野的小屋,修行者作为风雨酷热时暂时休憩的住处。这是修行者的住处,所以禅慧安住的境地,也名为住,而有空住,寂静住s/a^ntiviha^ra等名目。总之,在空闲处修行,引起了以空来象徵禅慧的境地,是「空」义不断昂扬的初期意义。
空住,是佛教初期被尊重的禅慧,如『杂阿含经』卷九(大正二·五七中)说:
「舍利弗白佛言:世尊!我今于林中入空三昧禅住。佛告舍利弗:善哉!善哉!舍利弗!汝今入上座禅住而坐禅」。
此经,巴利藏是编入『中部』的,名为『乞食清净经』。比较起来,『杂阿含经』的文句,简要得多,应该是初集出的。『乞食清净经』中,舍利弗S/a^riputra说:「我今多住空住」。佛赞叹说:「空住是大人住」。大人住, 『杂阿含经』作「上座禅住」。上座sthavirathera,或译「尊者」,所以『瑜伽论』作「尊胜空住」。无论是大人住,尊胜空住,都表示了在一切禅慧中,空住是伟大的,可尊崇的。传说佛灭百年,举行七百结集时,长老一切去Sabbaka^mi多入空住。分别说Vibhajyava^din系的律典,也称之为「大人三昧」;『十诵律」作「上三昧行」。可见空住──空三昧,在佛教初期,受到了佛教界的推崇。舍利弗与一切去的空住,都是在静坐中,但佛对舍利弗说:要入上座禅住的,在出入往来乞食(行住坐卧)时,应该这样的正思惟:在眼见色,……意知法时,有没有「爱念染着」?如有爱念染着,那就「为断恶不善故,当勤欲方便堪能系念修学」。如没有,那就「愿以此喜乐善根,日夜精勤系念修习」。这可见修习空住,不仅是静坐时修,更要应用于日常生活中,安住远离爱念染着的清净。离去爱念染着,是空;没有爱念染着的清净,也是空:空,表示了离爱染而清净的境地。『中部』的『空小经』,『空大经』,是依此经所说的空住,修习传宏而又分别集出的。在空的修行中,这是值得尊重的「空经」。
『义品』的答摩犍提Ma^gandiya所问偈,说到了「空诸欲」。空诸欲是什么意义?偈颂简略不明,摩诃迦旃延Maha^kacca^na分别解说为:
「何为已空诸欲者?居士!若人于此诸欲,离贪,离欲,离爱,离渴,离热烦,离渴爱,居士!如是为已空诸欲者」。
「空诸欲」『杂阿含经』约空五欲说,而实不限于五欲的。诸欲的欲,包含了贪,欲,爱,渴,热烦,渴爱,正是系缚生死的,缘起支中渴爱tan!ha^支的种种相,也就是四谛中爱为集谛的爱。空诸欲与空住的意义相通,都是着重于离爱而不染着的。
『经集』的『彼岸道品』偈,说到了「观世间空」。所说的世间空sun~n~a-loka,或译作空世间。阿难A^nanda曾提出来问佛:空世间是什么意义?如『相应部』(三五)「六处相应」(南传一五·八七──八八)说:
「阿难!眼,我我所空;色,我我所空;眼识,我我所空;眼触,我我所空;眼触因缘所生受,若苦若乐若非苦非乐,我我所空。……意触因缘所生受,若乐若苦若非苦非乐,我我所空。阿难!我我所空故,名空世间」。
世间,佛约眼等内六处,色等六外处,六识,六触,六受说。这些,都是可破坏khaya的,破坏法所以名为世间。六处等我我所空,名为空世间。以无我我所为空,是空三昧的一般意义。
『相应部』的「质多相应」,说到了四种心解脱cetovimutti──无量心解脱,无所有心解脱,空心解脱,无相心解脱(『杂阿含经』作四种心三昧)。四种心解脱,名字不同,意义当然也不同了。但都是心解脱,也就可说文异义同。约意义不同说,空心解脱sun~n~ata^-cetovimutti是「我、我所有空」,与「空世间」义一致。如约意义相同说,无量、无所有、无相──三种心解脱,修到最第一的,是不动心解脱akuppa^^-cetosama^dhi。「不动心解脱者,染欲空,镇恚空,愚疑空」。这是说,无量等心解脱修到究竟处,是不动心解脱,也就是空心解脱。贪、镇、疑,是烦恼的大类,可以总摄一切烦恼的。离一切烦恼的不动心解脱,就是阿罗汉的见法涅盘dit!t!hadhammanibba^na。涅盘nibba^na或无为asam!skr!ta,『阿含经』是以「贪欲灭,镇恚灭,愚疑灭」──贪、镇、疑的灭尽来表示的。所以四种心解脱的共同义,就是贪、镇、疑空的心解脱。不同名字的心解脱,不外乎空心解脱,在修行方便上的多样化。依上来所说(空五欲,空世间,空心解脱的说明,都属于「弟子记说」),可见空与离烦恼的清净解脱,是不能分离的。
「空诸欲」,「空世间」──我我所空,「贪、镇、疑空」,都是依生死世间说空的。如彻底的贪空、镇空、疑空,贪、镇、疑永灭,也就显示了出世的涅盘nirva^n!a,nibba^na。『相应部』说到了这样的文句:
「如来所说法,甚深,义甚深,出世间空性相应」。
佛说的法,为什么甚深?因为是「出世间空性」相应的。出世间空性,是圣者所自证的;如来所说而与之相应,也就甚深了。出世间空性,是难见难觉,唯是自证的涅盘甚深。佛依缘起prati^tya-samutpa^da,pat!icca-samuppanna说法,能引向涅盘,所以缘起也是甚深了。阿难以为:佛说「此缘起甚奇,极甚深,明亦甚深,然我观见至浅至浅」,以此受到了佛的教诫。这样,甚深法有二:缘起甚深,涅盘甚深,如『杂阿含经』卷一二(大正二·八三下)说:
「此甚深处,所谓缘起。倍复甚深难见,所谓一切取离,爱尽,无欲,寂灭,涅盘。如此二法,谓有为、无为」。
『相应部』的「梵天相应」,『中部』的『圣求经』等,也都说到了缘起与涅盘──二种甚深。涅盘甚深,缘起怎样的与之相应呢?依缘起的「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阐明生死的集起;依缘起的「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显示生死的寂灭──涅盘。缘起是有为,是世间,是空,所以修空(离却烦恼)以实现涅盘;涅盘是无为,是出世间,也是空──出世间空性。『杂阿含经』在说这二种甚深时,就说:「说贤圣出世空相应缘起随顺法」。「出世空相应缘起随顺法」,透露了「空」是依缘起而贯彻于生死与涅盘的。这虽是说一切有部所传,但是值得特别重视的!
详见拙作『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九)「原始集成之相应教」。
『杂阿含经』卷二九(大正二·二0六上)。
『相应部』(四)「恶魔相应」(南传一二·一八一──一八二)。『杂阿含经』卷三九(大正二·二八五中)。
参阅早岛镜正『初期佛教与社会生活』(二五三)。
『长阿含经』(一五)『阿■夷经』 (大正一·六九中)。
『长部』(二三)『弊宿经』(南传七·四0六──四0八)。『中阿含经』(七一)『蜱肆王经』(大正一·五三二上)。
『长阿含经』(一五)「阿■夷经』 (大正一·六九中)。
『杂阿含经』卷三九(大正二·二八五中)。又卷四四(大正二·三一八中)。
『中部』(一五一)『乞食清净经』(南传一一下·四二六)。
『瑜伽师地论』卷九0(大正三0·八一二中)。
『赤铜□律』「小品」(南传四·四五四)。『弥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三0(大正二二·一九三下)。『四分律』卷五四(大正二二·九七0下)。『十诵律』卷六0(大正二三·四五三上)。
「爱念染着」,『中部』(一五一)『乞食清净经』作:「心欲或贪或恚或疑或镇」(南传一一下·四二六──四二八)。
『「经集』(四)『义品』(南传二四·三二七)。『佛说义足经』卷上(大正四·一八0中)。
『相应部』(二二 )「蕴相应」(南传一四·一六──一七)。『杂阿含经』卷二0(大正二·一四四下)。
『经集』(五) 『彼岸道品』 (南传二四·四二五)。
『相应部』(三五)「六处相应」(南传一五·八三──八四)。『杂阿含经』卷九说:「危脆败坏,是名世间」(大正二·五六中)。
『相应部』(四一)「质多相应」(南传一五·四五0──四五三)。『杂阿含经』卷二一 (大正二·一四九下──一五0上)。
『相应部』(四三)「无为相应」(南传一六上·七七)。『杂阿含经』卷三一(大正二·二二四中)。
『相应部』(二0)「譬喻相应」 (南传一三·三九五)。又(五五)「预流相应」(南传一六下·三一九)。
『中阿含经』(九七)『大因经』(大正一·五七八中)、『长阿含经』(一三)『大缘方便经』,『长部』(一五)『大缘经』,大同。
『相应部』(六)「梵天相应」(南传一二·二三四)。『中部』(二六)『圣求经』(南传九·三0一)。
『杂阿含经』卷一二(大正二·八三下)。又卷四七说:「如来所说修多罗,甚深,明照,空相应随顺 缘起法」(大正二·三四五中)。
二 泛说解脱道
空s//u^nya, sun~n~a与空性s/u^^nyata^,sun~n~ata^,是佛法解脱道的心要,与解脱道是不相离的。在佛法的开展中,解脱道引起的多方面开展,空、与空有关的方便,也就多方面开展而有种种。这里,依据早期的经说,从种种解脱道中,对「空」作进一步的探究。
佛说的解脱道,原始是以八正道为本的。因机设教,成立不同的道品。古人依道品的数目次第,总列为:四念处,四正勤,四神足,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圣道分。七类共三十七道品,成为佛教界的定论。说一切有部论师,以此为进修次第的全部历程,未必与事实相符,这不过是条理总贯,作如此解说而已。八正道的内容,不外乎戒s/i^la,心citta,慧pan~n~a^──三学。经上说:戒,定,慧,解脱;「戒清净si^la-pa^risuddhi,心清净citta-pa^risuddhi,见清净dit!t!hi-pa^risuddhi,解脱清净vimutti-pa^risuddhi」,正是以戒、定sama^dhi、慧的修习而实现解脱。然从圣道的修习来说,经中或先说闻法,或先说持戒,而真能部分的或彻底的断除烦瑙,那就是定与慧了。化地部Mahi^s/a^saka说:「道唯五支」;不取正语,正业,正命(这三支是戒所摄)为道体,也是不无意义的。
定与慧,要修习而成。分别的说:修止──奢摩他s/amatha可以得定,修观──□钵舍那vipassana^可以成慧。止是住心于一处,观是事理的观察,在修持上,方法是不相同的。但不是互不相关,而是相互助成的,如『杂阿含经』卷一七(大正 二·一一八中)说:
「修习于止,终成于观;修习观已,亦成于止。谓圣弟子止观俱修,得诸解脱界」。
依经说,有先修止而后成观的,有先修观而后成止的。一定要止观双修,才能得「浅深不等的)种种解脱界。『增支部』分为四类:一、修止而后修观;二、修观而后修止;三、止观俱修;四、掉举心重的,在止观中特重于修止。这可见,止与观,定与慧,可以约修持方法而分别说明,而在修持上,有着相成的不可或缺的关系。所以『大□婆沙论』引『法句』说:「慧阙无静虑(禅),静虑阙无慧;是二具足者,去涅盘不远」。
说到定,经中的名目不一。在佛功德「十力」的说明中,列举了四类:一、禅jha^na,译义为静虑,旧译作思惟修。二、解脱vimokkha,旧译为背舍。三、三摩地──三昧sama^dhi,译义为等持,定。四、三摩钵底sama^^patti,译义为等至,旧译作正受。四类中,禅是从初禅到四禅的专称。四禅也是等至,如加上四无色处aru^pa^yatana,合名八等至。再加灭尽定nirodha-sama^patti,名为九次第(定)等至。这九定,是有向上增进次第的。又如四禅,四无量appaman~n~`a^,四无色定,都是等至,合名十二甘露门amata-dva^ra。三摩地,是空等三三摩地,有寻有伺等三三摩地。三摩地,也是一般定法的通称。解脱,是八解脱。这四种名义不同,都含有多种层次或不同类的定法。此外,如三摩□多sama^hita译义为等引;心一境性citta-ekaggata^;心citta;住viha^ra,也都是定的一名(都没有组成一类一类的)。
佛教所说的种种定法,多数是依观想成就而得名的。其中,最原始最根本的定法,应该是四种禅,理由是:一、佛是依第四禅而成正觉的,也是从第四禅出而后入涅盘的;在家时出外观耕,也有在树下入禅的传说。二、依经文的解说,在所有各种道品中,正定是四禅;定觉支是四禅;定根是四禅;定力也是四禅。三、四禅是心的安定,与身──生理的呼吸等密切相关。在禅的修习中,以心力达成身心的安定,也以身息来助成内心的安定、寂静。次第进修,达到最融和最寂静的境地。禅的修学,以「离五欲及(五盖等)恶不善法」为前提,与烦恼的解脱(空)相应,不是世俗那样,以修精练气为目的。从修行的过程来说,初禅语言灭而轻安passaddhi,二禅寻伺灭而轻安,三禅喜灭而轻安,四禅(乐灭)入出息灭而轻安,达到世间法中,身心轻安,最寂静的境地。四禅有禅支jha^nan%ga功德,不是其他定法所能及的。四、在戒、定、慧的修行解脱次第中,如『中部』(三八)『爱尽大经』,(三九)『马邑大经』,(五一)『迦尼达拉经』,(五三)『有学经』,(七六」『萨尼达迦经』,(一一二)『六净经』,(一二五)『调御地经』;『中阿含经』(六五)『乌鸟喻经』,(八0)『迦□那经』,(一四四)『算数目□连经』。这些经一致的说:「得四禅」而后漏尽解脱。或说具三明,或说得六通,主要是尽漏的明慧。依此四点,在解脱道中,四禅是佛说定法的根本,这应该是无可怀疑的!
说到慧,就是般若pan~n~a^。般若是解脱道的先导,也是解脱道的主体;没有般若,是不可能解脱生死的。如经说:「我说知见能得漏尽,非不知见」;「我不说一法不知不识,而得究竟苦边」。如实知见yatha^bhu^ta-n~a^n!adassana在解脱道中,是必要而又优先的,所以说:「此五根,一切皆为慧根所摄受。譬如堂阁众材,栋为其首,皆依于栋,以摄持故」。与慧有关的名词,经中所说的极多,如八正道中的正见samma^dit!t!hi,正思惟samma^san%kappa,七菩提分中的择法dhammavicaya,四神足中的观vi^mam%sa^;观vipassana^,随观anupassana^,知an~n~a^,见dit!t!hi,智n~a^n!a等。表示证智方面的,如说:「如实知,见,明,觉,悟,慧,无间等(现观),是名为明」。
经中处处说到,先以如实知,然后厌(离),离欲,灭而得解脱。到底如实知些什么?那些是应该如实知的?将种种经说统摄起来,不外乎下面这几例:
┌─知苦──知苦──知苦
知苦集────知苦集─┤
└─知集──知集──知集
知苦灭────知苦灭───知灭──知灭──知灭
知道──知道
知味──知味────────────知味
知患──知患────────────知患
知离──知离────────────知离
在(以正见为首的)正道的修习中,应知生死苦的所以集起,生死苦的可以灭尽,也就是知缘起pat!icca-samuppanna的「如是纯大苦聚集」,「如是纯大苦聚灭」。苦dukkha是什么?是生死法,是五蕴pan~cakhandha^,是眼等六处cha$yatana^ni,或是六界chadha^tuya,总之,是有情当前的身心自体,经中每一一的作分别说明。如依世俗来说,世间是有苦有乐的。『杂阿含经』说:「世尊说苦乐从缘起生」;又说:「我论因说因」 。佛对苦、乐、非苦非乐,而实「诸受皆苦」的生死现实,总是依因缘来说明的。佛常说:「离于二边,处中说法」(或译作「离是二边说中道」),就是缘起(不一定是十二支)的苦集与苦灭。苦集,如分别来说,那末苦是身心苦聚;造成苦聚的原因名为集samudaya。如再加修行的道,就是苦dukkha,苦之集dukkha-samudaya,苦之灭dukkha-nirodha,至苦灭之道dukkha-nirodha-ga^mini^-pat!ipada^──简称苦、集、灭、道四谛catta^ri-sacca^ni了。所以知缘起与知四谛,不过说明的小小不同而已。世间,不只是忧苦的,也有可喜可乐的一面,所以苦受以外有乐受。由于是可喜乐的,所以会心生味着,这是知味assa^da。世间的忧苦是可厌的,可喜可乐而心生味着的,也不能一直保持下去,终于要变坏,可味着的存有可厌的过患可能,而一定要到来的,这是知患a^di^nava。苦是可厌的,喜乐的也有过患,世间是这样的相续不已,真是无可奈何!然而这是可以超脱出离的,因为生死世间,是「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的,也就会「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的。所以,如知其集因而予以除去,也就因无果无了。出离生死苦是可能的,是知离nissaran!a。知味、知患、知离,是苦集与苦灭的又一说明。综合起来说明的,是七处善知,如『七处三观经』说。
四谛等都是应该如实知的,而苦谛又应该遍知,如『杂阿含经』卷一五(大正二·一0四中)说:
「于苦圣谛当知当解,于苦集圣谛当知当断,于苦灭圣谛当知当证,于苦灭道迹圣谛当知当修」。
四谛都应该知,而苦谛更应该解。参照『相应部』及『瑜伽师地论』,知道解是遍知的异译。遍知parin~n~a^苦,断paha^na苦集,现证sacchikiriya^苦灭,修习bha^vana^苦灭道;这就是在正道的修习中,遍知苦、断集而证灭,达成了解脱生死的目的。
解脱道从知苦着手。知苦,是知五蕴、六处,一切有漏法,应怎样的如实观察呢?经中所说的,主要是:
1.无常 苦 无我
2.无常 苦 无我我所
3.无常 苦 空 无我
无常anicca;苦dukkha;无我anattan,或说无我我所anattan-attaniya。观察无常、苦、无我(我所)而得解脱,是『相应部』及『杂阿含经』所常见的。南传佛教所傅宏的,着重于此。说一切有部用无常、苦、空、无我义,也是『阿含经』所共说的。如『杂阿含经』说:「如病,如痈,如刺,如杀;无常,苦,空,非我」。『相应部』作:「无常;苦,疾、痈,刺,痛,病,他(或译为「敌」),坏;空;无我」。『中部』与『增支部』,也有同样的文句。在无常与空中间,所有苦,病,痈,刺,痛,疾,敌,坏,都是表示苦的。所以『相应部』将痈等列于苦下,『杂阿含经』别列痈等于前,虽次第不同,而「无常,苦,空,无我」的实质,并没有差别。无常,苦,无我(我所);无常,苦,空,无我,都是『杂阿含经』与『相应部』所说的;不过部派间所取不同,解说也小小差别,成为部派佛教的不同特色。无常的,所以是苦的;无常苦变易法,所以是无我我所的。无我我所是空的要义,广义是离一切烦恼的空寂。空与无我的联合,只表示无我与无我所;无我我所是空的狭义。所以我曾说:「佛法的初义,似乎只有无常、苦、无我三句。把空加上成为(苦谛的)四行相,似乎加上了空义,而实是把空说小了」。无常故苦,无常苦故无我无我所,就是空,这是解脱的不二门。古人依无常,苦,无我,立三解脱门,可见空在定慧修证中的重要了!
唯有分别论者,于三十七道品外,加四圣种,立四十一道品,见『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九六(大正二七·四九九上)。
『长部』(一六)『大般涅盘经』 (南传七·一0三)。『长阿含经』(二)『游行经』(大正一·一七中)。
『杂阿含经』卷二一(大正二·一四八下──一四九上)。『增支部』「四集」 (南传一八·三四二──三四四)。
『论事』(南传五八·三九七──三九九)。
『增支部』「四集」(南传一八·二七六)。『杂阿含经』卷二一(大正二·一四六下──一四七上)。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三四(大正二七·六九三中)。
『相应部』(四五)「道相应」(南传一六上·一五三──一五四)。『中部』(一四一)『谛分别经』(南传一一下·三五五)。
『杂阿含经』卷二七(大正二·一九三上)。
『相应部』(四八)「根相应」(南传一六下·一0)。『杂阿含经』卷二六(大正二·一八三中、一八四上)。
『杂阿含经』卷二六(大正二·一八五下、一八八上、一八八下)。『增支部』「五集」(南传一九·一五──一六)。
『相应部』(三六)「受相应」(南传一五·三三六──三三七)。
『相应部』(一二)「因缘相应」(南传一三·四二);又「谛相应」(南传一六下·三六0)。『杂阿含经』卷八(大正二·五五中)。
『杂阿含经』卷二六(大正二·一八三中)。『相应部』(四八)「根相应」(南传一六下·五七)。
『杂阿含经』卷九(大正二·六0下)。
『杂阿含经』卷一四(大正二·九三下)。『相应部』(一二)「因缘相应」(南传一三·五五)。
『杂阿含经』卷二(大正二·一二下)。
『相应部』(五六)「谛相应」(南传一六下·三四一)。『瑜伽师地论』卷九五(大正三0·八四三中)。 遍知,是知而能断的,所以古立「智遍知」、「断遍知」──二遍知。
无我我所,『杂阿含经』每作三句:非是我,非异我,非相在(如色在我中,我在色中)。『相应部』也作三句:非我所,非我,非我的我。
如『杂阿含经』卷一0(大正二·六五中)。
『相应部』(二二)「蕴相应」(南传一四·二六二)。
『中部』(六四)『摩罗迦大经』(南传一0·二三七──二三八);『增支部』「四集」(南传一八·二二六)等。
拙作『妙云集』(一一)『性空学探源』(三三)。
三 空与心解脱
在定慧的修习中,所有的方便不一,随观想的不同,修习成就,成为种种的定法;这不是偏于定,而是从定得名。在佛教界类集、分别的学风(本于佛说,经弟子们的发展,成为阿□达磨)中,多方面传出定法,或经过论辩,然后成为定论。修证者所传的内容,不但名称不一,即使名称相同的,含义也有浅有深。因为这些名称,绝大多数是世俗固有的名词,「空」也不例外;随俗立名,加上宏传者的程度参差,意义也就难以一致了。这是理解种种定法所必要注意的。
与空有密切关系的定法,主要是四种心三昧citta-sama^dhi,『相应部』作心解脱ceto-vimutti。『杂阿含经』卷二一(大正二·一四九下)说:
「质多罗长者问尊者那伽达多:此诸三昧,为世尊所说?为尊者自意说耶?尊者那伽达多 答言:此世尊所说」。
从那迦达多Na^gadatta与质多罗Citra的问答,可见当时所传的定法,有些是佛说的,有些是弟子们传授时自立名目的。这四种心三昧(或心解脱),那时也还没有达到众所周知的程度,所以有此问答。与此相当的『相应部』经,问答者是牛达多Godatta与质多Citta长者。又编入『中部』(四三)『有明大经』。是舍利弗S/a^riputra为大拘□罗Maha^kot!t!hita说的。依『相应部』,四种心解脱是:无量心解脱appama^n!a-cetovimutti,无所有心解脱a^kin~can~n~a^-cetovimutti,空心解脱sun~n~ata^-cetovimutti,无相心解脱animitta-cetosama^dhi。问题是。这四种心解脱,到底是文异义异,还是文异义同呢?依质多长者的见解,可从两方面说。一、名称不同,意义也就不同。不同的是:无量心解脱,是慈、悲、喜、舍──四无量catasso-appama-n~n~a^ya定;无所有心解脱,是四无色中的无所有处a^kin~can~n~a^yatana定;空心解脱,是思惟我我所空;无相心解脱,是一切相不作意,得无相心三昧animitta-cetosama^dhi。二、名称虽然不同,而意义可说是一致的。这是说:贪、镇、疑(代表了一切烦恼)是量的因pama^n!a-karan!a,漏尽比丘所得无量心解脱中,不动心解脱akuppa^^-cetosama^dhi最为第一;不动心解脱是贪空、镇空、疑空,贪、镇、疑空即超越于限量,是漏尽比丘的究竟解脱(不动阿罗汉)。同样的意义,贪、镇、疑是障碍papan~ca,贪、镇、疑空即超越于所有,不动心解脱是无所有心解脱中最上的。贪、镇、疑是相的因nimittakaran!a,贪、镇、疑空即超越于相,不动心解脱是无相心解脱中最上的。经中说无量、无所有、无相,却没有说到空心解脱,这因为空于贪、镇、疑的不动心解脱,就是空心解脱的别名。从文异而义同来说,无量心解脱,无所有心解脱,无相心解脱,达到究竟处,与空心解脱──不动心解脱,平等平等。依观想的方便不同,有四种心解脱的名目,而从空一切烦恼来说,这是一致的目标,如万流入海,都是咸味那样。
『杂阿含经』的四种心三昧,从名称不同而意义也不同来说,与『相应部』所说是一致的。但从名称不同而意义相同来说,『杂阿含经』的文句,与『相应部』有些出入。如『经』卷二一(大正二·一五0上)说:
「云何法一义种种味(味是「名」的旧译)?答言:尊者!谓贪有量,(恚、疑是有量),若无诤者第一无量。谓贪者是有相,恚、疑者是有相,无诤者是(第一)无相。贪者是所有,恚、疑者是所有,无诤者是(第一)无所有。复次,无诤者,空于贪,空于恚、疑,空常住不变易,空非我非我所。是名法一义种种味」。
『相应部』的不动心解脱,『杂阿含经』作无诤aran!a应该是无诤住或无诤三昧的简称。诤有三类,烦恼也名为诤──烦恼诤,所以无诤是没有一切烦恼,与空一切烦恼的不动心解脱相当。『相应部』说了无量等三种心解脱中最第一的,是贪空、镇空、疑空,不再说空心解脱,那是以不动心解脱为空心解脱了。『杂阿含经』说明无量等三种中,无诤最为第一,然后又解说无诤是:「空于贪,空于恚、疑;空常住不变易,空非我非我所」。解说无诤,也就是解说空心三昧。无诤与空,是有关系的,如『中阿含经』『拘楼瘦无诤经』末了说:「须菩提族姓子,以无诤道,于后知法如法。知法如真实,须菩提说偈,此行真实空,舍此住止息」。总之,四种心解脱中最上的;是空于贪、恚、疑的不动心解脱,或无诤住,也就是心解脱(或心三昧)而达究竟,不外乎空的究竟完成。无量,无所有,无相,无诤,不动,从烦恼空而清净来说,都可以看作空的异名。
无诤──阿练若,本是修行者的住处。由于住处宁静,没有烦累,象徵禅慧的境地,而名为无诤住、无诤三昧的。这与「空」,本用来形容住处的空旷,没有人物的烦累,也就用来象徵禅慧,而有空住、空三昧等名目,情境是完全一样的。
『相应部』(四一)「质多相应」(南传一五·四五0──四五二)。参阅注。
『中部』(四三)『有明大经』,与『中阿含经』(二一一)『大拘□罗经』相当,但『中含』没有这部分问答。
『瑜伽师地论』卷八七说:「当知此中极鄙秽义,是所有义」(大正三0·七九二上)。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0五说:「大德瞿达多!当知贪欲、镇恚、愚疑是相,有不动心解脱,是最胜无相」(大正二七·五四二上)。『论』说的瞿达多,即牛达多,与『相应部」相同,反而与『杂阿含经』不合。
『中阿含经』(一六九)『拘楼瘦无诤经』(大正一·七0三下)。『中部』(一三九)『无诤分别经』,但说:「善男子须菩提行无诤道」(南传一一下·三三二)。
四 无量
无量,无所有,无相,空──四名的内容,以下分别的加以探究。
慈metta^,悲karun!a^,喜mudita^,舍upekkha^──四无量catasso-appama-n~n~a^yo定,也名无量心解脱appama^n!a-cetovimutti,无量心三昧appama^na cetosama^dhi,或名四梵住brahmaviha^ra。四无量遍缘无量有情,所以是「胜解作意俱生假想起故」。或依定而起慈等观想,或依慈等观想而成定。在定法中,这是重要的一组。其中,「慈为一切功德之母」,慈心是印度文化中最重视的;佛经中可以充分证明这一意义的,如『杂阿含经』卷一0(大正二·六七下)说:
「我自忆宿命……曾于七年中修习慈心,经七劫成坏,不还此世(欲界)。七劫坏时,生光音天。七劫成时,还生梵世空宫殿中,作大梵王,无胜无上,领千世界」。
这一则佛的本生传说,『中阿含经』,『增支部』,『增壹阿含经』,都同样的说到。还有,佛本生善眼Sunetra大师,教弟子们修习慈心,生于梵世界。善眼更修增上慈,所以命终以后,生在晃昱天(即光音天)。劫成时,生梵世作大梵王Maha^brahman,这是『中阿含经』与『增支部』所一再说到的。梵天中的大梵天王,是千世界的统摄者,也就是婆罗门教的最高神、创造神──梵。世俗所仰信的创造神,依佛说,是修慈心定的果报。修慈心能生于梵天,功德很大,胜过了布施与持戒的功德,如『中阿含经』(一五五)『须达多经』(大正一·六七七下)说:
「梵志随蓝行如是大施;……归命三尊──佛,法,比丘众,及受戒。若有为彼一切众生行于慈心,乃至■牛(乳)顷者,此于彼施(戒)为最胜也」。
随蓝Vaila^ma,Vela^ma婆罗门本生,也见于『增支部』。关于慈心的殊胜功德,除胜于布施、持戒外,还有不为诸恶鬼神所欺害的功德,如『杂阿含经』与『相应部』说。『增支部』说到慈心的八功德;十一功德。『智度论』说:「慈以乐与众生故,增壹阿含中说有五功德」,与『大□婆沙论』所说相近,应该是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所诵的。慈心的定义,是「与众生乐」,与儒家的「仁」,耶教的「爱」相近。在人类的德性中,这确是最高的。如能「仁心普洽」,「民胞物与」,「浩然之气充塞于天地之间」,那与慈无量心更类似了。
慈是与乐,观想众生得到安乐;悲是拔苦,想众生远离苦恼;喜是想众生离苦得乐而心生喜悦;舍是冤亲平等,「一视同仁」。分别的说,这四心的观行是各不相同的;如综合起来说,这才是慈心的全貌。本来只是慈心,约义而分为四类,如『杂阿含经』卷二九(大正二·二0九下──二一0上)说:
「有比丘,修不净观断贪欲,修慈心断镇恚,修无常想断我慢,修安那般那念(入出息念)断觉想」(寻思)。
修习四类观想,对治四类烦恼,也是『中阿含经』与『增支部』所说的。本来只说到修慈,但『中部』『教诫罗侯罗大经』,同样的修法,却说修慈,悲,喜,舍,不净,无常,入出息念──七行,这是将慈行分为慈、悲、喜、舍──四行了。佛法重视慈心在世间德行中崇高价值,所以约义而分别为四心;如观想成就,就是四无量定。
以慈心为本的四无量心,是适应婆罗门教的。如舍利弗S/a^riputra劝老友梵志陀然Dha^nan~ja^ni,修四无量心,命终生梵天中,就因为「彼诸梵志,长夜爱着梵天」。传说大善见王Maha^sudars/ana,Maha^sudassana本生,也是修四梵住而生梵天中的。所以,依一般经文所说,四无量心是世间定法,是有漏,是俗定kullakaviha^ra。然在佛法初期,慈,悲,喜,舍四定,显然的曾净化而提升为解脱道,甘露门;从四无量心也称为无量心解脱,最上的就是不动心解脱来说,就可以确定初期的意义了。如『杂阿含经』卷二七(大正二·一九七下)说:
「若比丘修习慈心,多修习已,得大果大福利。……是比丘心与慈俱,修念觉分,依远离,依无欲,依灭,向于舍;乃至修习舍觉分,依远离,依无欲,依灭,向于舍」。
经说慈心,是译者的简略,实际是慈,悲,喜,舍──四心。所说的「大果大福利」,或是二果二福利,是阿那含与阿罗汉。或是四果四福利,从须陀洹到阿罗汉。或是七果七福利,是二种阿罗汉与五种阿那含。慈,悲,喜,舍与七觉分satta-bojjhan%ga^俱时而修,能得大果大功德,当然是通于无漏的解脱道。无量心解脱,包含了适应世俗,佛法不共二类。一般声闻学者,都以为:四无量心缘广大无量的众生,无量是众多难以数计,是胜解──假想观,所以是世间定。但「量」是依局限性而来的,如观一切众生而超越限量心,不起自他的分别,就与无我我所的空慧相应。质多罗长者以为:无量心解脱中最上的,是空于贪、镇、疑的不动心解脱,空就是无量。这一意义,在大乘所说的「无缘慈」中,才再度的表达出来。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八二(大正二七·四二三上)。
『中阿含经』(六一)『牛粪喻经』(大正一·四九六中)。又(一三八)『福经』(大正一·六四五下)。『增支部』「七集」(南传二0·三四0)。『增壹阿含经』(一0)「护心品」(大正二·五六五中──下)。
『中阿含经』(八)『七日经』(大正一·四二九中──下) 。又(一三0)『教昙弥经』(大正一·六一九下)。『增支部』「六集」(南传二0·一二三)。又「七集」(南传二0·三五八)。
『增支部』「九集」(南传二二上·六五)。
『杂阿含经』卷四七(大正二·三四四中──三四五上)。『相应部』(二0)「譬喻相应」(南传一三·三九0──三九三)。
『增支部』「八集」(南传二一·二──三)。
『增支部』「一一集」(南传二二下·三二二──三二三)。『增壹阿含经』(四九)「放牛品」(大正二·八0六上)。
『大智度论』卷二0(大正二五·二一一中)。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八三(大正二七·四二七上)。
『中阿含经』(五六)『弥醯经』(大正一·四九二上)。又(五七)『即为比丘说经』(大正一·四九二中)。『增支部』「九集」(南传二二上·四、一一──一二)。
『中部』(六二)『教诫罗侯罗大经』(南传一0·二一九──二二0)。
『成实论』卷一二说:「慈心差别为悲、喜,……能令此三平等,故名为舍」(大正三二·三三六中──下)。
『中阿含经』(二七)『梵志陀然经』(大正一·四五八中)。『中部』(九七)『陀然经』(南传一一上·二五六)。
『中阿含经』(六八)『大善见王经』(大正一·五一八上──下)。『长部』(一七)『大善见王经』(南传七·一八四──一九七)。『长阿含经』(二)『游行经』(大正一·二三下──二四上)。
『相应部』(四六)「觉支相应」(南传一六上·三三九──三四0)。『阿□达磨大□婆沙论』卷八三(大正二七·四二七下)。
五 无所有
再说无所有a^kin~can~n~a与无所有有关的,有二经。一、『中部』『善星经』说:众生的心,或倾向于世间的五欲;或倾向于不动而离欲结;或倾向于无所有处而离不动结;或倾向于非想非非想处而离无所有处结;或倾向于涅盘而离非想非非想处结。这五类,是世间人心所倾仰的;也是修行者的次第升进,以涅盘为最高理想、倾心于前四类,是不能出离的,所以『善星经』的倾心于无所有处,只是世间无所有处定境,没有与空s/u^^nya,sun~n~a相同的意义。
二、『中部』的『不动利益经』,『中阿含经』作『净不动道经』。经中分净不动道,净无所有处道,净无想道(『中部』作「非想非非想处利益行道」),无余涅盘,圣解脱。前三种净道,名称与次第,都是与『善星经』一致的。前三种净道,共分为七类,今依『中阿含经』(参考『中部』),列表如下:
┌ 现世欲·来世欲·现世欲想·来世欲想──是魔境魔饵,心净得不动
净不动道───┤ 现世欲……来世欲想·四大四大所成色──是无常苦灭,心净得不动
└ 现世欲……来世欲想·现世色·来世色,现世色想·来世色想─是无
常苦灭·心净得不动
┌ 现世欲……来世色想·不动想──是无常苦灭·心净得无所有处
净无所有处道─┤ 此世─────────────是我我所空,心净得无所有处
└ 我──────────────是非为自非为他·心净得无所有处
净无想道─────现世欲……不动想·无所有处想─是无常苦灭·心净得无想『净不动道经』所说的前三净道,是有层次的(层次与『善星经』相同),有次第观想,次第超越息灭的层次,所以被称为「渐次度脱瀑流」。然本经与『善星经』不同,净不动道以上,都是有解脱可能的。其中,欲ka^ma是欲界的五欲;不动a^n!an~ja,一般的说,是四禅。在这里,有两点是值得注意的:不动──四禅以上,是无所有处,无想处──非想非非想处,为什么四禅以上,与无所有处、无想处中间,没有空无边处与识无边处呢?这是一。『中部』的非想非非想处,『中阿含经』作「无想」、「无想处」。无相心定animitta-cetosama^dhi,『中阿含经』每译作「无想定」。无想(无相心)定与非想非非想处定,无想定,灭尽定,有着复杂的关系。本经的不动,无所有,无想──无相,三者次第而说,不正与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g论所说,从灭尽定起,起不动,无相,无所有──三触的名称相同吗?这是二。
说到净无所有处道,经中分为三类:一、『中部』说:圣弟子作如此的思惟:现在欲,……不动想,这一切无余灭尽,那是寂静的,殊妙的,就是无所有处。这样的专心安住,于是得心清(净)。『中部』说:无所有处是寂静、殊妙的;『中阿含经』作:「彼一切想是无常法,是苦,是灭」。这可能是一般所说:观下苦、□,(障),观上静、妙(离),厌下欣上的修法。厌下而专住于无所有处想,成就无所有处定。然经上说:修习无所有处的,或得无所有处定,或依慧而得解脱,可见这不只是世俗定了。依『中阿含经』说:「彼一切想是无常法,是苦,是灭」坏法,那在离欲……不动想时,无常、苦、灭的观慧,是有解脱可能的。
二、圣弟子作这样的思惟:我,属于我的,是空的。这样的专心安住而得心净,也有得无所有处定,或依慧得解脱的二类。『中阿含经』说;「圣弟子作如是观:此世(间)空:空于神、神所有(我我所有的旧译);空有常,空有恒,空长存,空不变易」。这是说一切有部经论,从常、恒、不变易法空──无常,以明我我所空的意义。修无我我所的空观,得无所有处定,古人虽有多种解说,其实是空与无所有的同一意趣。
三、『中部』(一0六)『不动利益经』(南传一一上·三四三)说:
「圣弟子作如是思惟:我不在何处,非谁,亦不在何物之内。我所不在何处,不在谁中,亦不在何物」。
『中阿含经』作:「圣弟子作如是观:我非为他而有所为,亦非自为而有所为」,意义不大明显。『大□婆沙论』引此经作:「非我有处有时有所属物,亦无处时物属我者」,与『中部』说相近。依『婆沙论』说;无论何处、何时,没有我所属的物;也无论何处、何时,没有物是属于我的。从我与我所相关中,通达无所有,这也是空与无所有是相同的。依此而得心净的,也有得无所有定,或依慧得解脱的二类。
禅定──四禅、八定,一般说是共世间法,似乎是世间固有的定法,佛弟子依这种定法而修出世的观慧。然佛法的定慧的早期意义,未必是这样的。如所说的不动、无所有处、无想处──,非想非非想处,经上都这么说:多闻圣弟子作如是思惟,这是贤圣弟子所修的。由于修习者的用心不同,而有得定,或依慧得解脱的差别。依佛法的因果法则,修得某种定,如不能依之发慧得解脱,那就命终以后,生在某种定境的天上。一般说,世间定是厌下欣上而修得的,然如净无所有处道的三类,并不是这样的。第二类,是观我我所空而修得的。第三类,是观无我所有而修得的。这都是出世解脱──我我所空的正观。只是修习上有些问题,才不能依慧得解脱,成为无所有处定,生无所有处天。就是第一类,依『净不动道经』,也是观一切欲、欲想、色、色想、不动想,「是无常法,是苦,是灭」。无常,苦,(无我我所),正是出世解脱道的三要门(三解脱门依此而立),所以第一类也有依慧得解脱的。这样,无所有处道,都依出世观慧而成定,不过修持上有点问题,这才成为世间定。
修出世观慧而成世间定,问题到底在那里?经文在无想──净非想非非想道后,依无想处而有所说明,意义是通于不动及无所有处道的。『中阿含经』(七五)『净不动道经』(大正一·五四三上──中)说:
「阿难!若比丘如是行:无我,无我所;我当(来)不有,我所当(来)不有,若本有者,便尽得舍。阿难!若比丘乐彼舍,着彼舍,住彼舍者,阿难!比丘行如是,必不得般涅盘。……若比丘有所受者,彼必不得般涅盘」。
「阿难!若比丘如是行:无我,无我所,我当不有,我所当不有。若本有者,便尽得舍。阿难!若比丘不乐彼舍,不着彼舍,不住彼舍者,阿虽!比丘行如是,必得般涅盘。……若比丘无所受,必得般涅盘」。
以非想非非想处来说,当来的我与我所不再有,本有──现在有的尽舍,这表示究竟的般涅盘。但如对「舍」而有所乐、著、住(『中部』日译本作:喜,欢迎,执著),那就不能得般涅盘了。乐,著,住,总之是「有所受」,受是取upa^da^na的旧译。所以,即使修行者所修的是正观,只要心有所乐着,就不得解脱了。如修无所有正观,心着而不得解脱,就会招感无所有处报。无所有处定与天报,是在这种情形下成立的。
无所有──无所有处道,修无常、苦、无我我所空,是空观的别名。无所有处定,是空观的禅定化。
『中部』(一0五)『善星经』(南传一一上·三三一──三三三)。
『中部』(一0六)『不动利益经』(南传一一上·三四0──三四六)。『中阿含经』(七五)『净不动道经』(大正一·五四二中──五四三中)。
『中阿含经』(七五)『净不动道经』原译本作「于此得入不动」(大正一·五四二下),今依上下文义及『中部』改。
『中部』(一0六)『不动利益经』(南传一一上·三四五)。
『中阿含经』(七五)『净不动道经』(大正一·五四三上)。
『杂阿含经』卷二一(大正二·一五0下)。『中阿含经』(二一一)『大拘□罗经』(大正一·七九二上)。『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五三(大正二七·七八一中)。
『中阿含经』(七五)『净不动道经』(大正一·五四二下)。
同上。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八四(大正二七·四三三中)。
六 无相
无相animitta,在解脱道中,有种种名称,如无相心解脱animitta-cetovimutti,无相心三昧animitta-cetosama^dhi,无相解脱animitta-vimokkha,无相三昧animitta-sama^dhi,无相等至animitta-sama^patti,无相住animitta-viha^ra。这些术语的应用,在初期佛教里,比空s/u^^nya,sun~n~a与无所有a^kim!canya,a^kin~can~n~a,还要多一些。当然,如以无我我所为空,那说空的经文,还是比无相要多些。无相定,依修行者的用心不同,浅深不一;与成为定论的非想非非想处nevasan~n~a^-na^sa^n~n~a^yatana,灭尽定nirodha-sama^patti,无想定asan~n~a-sama^patti,都有关系,所以内容比较复杂。『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0四(大正二七·五四一中)说:
「谓无相声,说多种义:或于空三摩地说无相声,如是或于见道,或于不动心解脱,或于非想非非想处,或即于无相三摩地说无相声」。
『婆沙论』以为:「无相」这一名称,有五种不同的意义,然从经文来说,也许还不止于所说的五义呢!
「无相心三昧」,「是智果智功德」。说明这一问题的,『杂阿含经』(「弟子记说」)中,共有四经(依『大正藏』编号,为五五六──五五九,其实应分为六经),都是与阿难A^nanda有关的。有一位比丘,修得了无相心三昧,却不知道是何果何功德。他于是「随逐尊者阿难,脱有余人问此义者,因而得闻。彼比丘即随尊者阿难,经六年中,无有余人问此义者」,终于自己提出来请问。六年中没有人问,可见无相心三昧,起初是很少有人论到的。『杂阿含经』中说到:无相心三昧,佛为众比丘尼说;比丘尼们又问阿难,阿难为比丘尼们说。这一说明,主要为了:「大师及弟子,同句,同味,同义」;只是为了以如来曾经说过,来肯定无相心三昧在佛法中的地位。巴利藏『增支部』「九集」三七经,也说到是智果智功德,实为『杂阿含经』五五七、五五九──二经的结合。总之,无相心三昧,是经佛弟子的修得而传出,日渐光大起来的。
无相心三昧,依质多罗Citra长者所说,是「一切相不念(作意)」而修成的三昧。作意manasika^ra,或译思惟,念,忆念。不作意一切相的无相心三昧,是有浅深的。究竟的无相,如『杂阿含经』(「只夜」)卷四五(大正二·三三一中)说:
「修习于无相,灭除□慢使,得慢无间等,究竟于苦边」。
偈颂是阿难为婆耆舍Van%gi^sa说的,『相应部』同。『瑜伽论』解说为:「由此断故,说名无学」。智果智功德的无相心三昧,『□婆沙论』以为是空三摩地的别名。『瑜伽师地论』对无相心三摩地的解说,如卷一二(大正三0·三三七中)说:
「云何无相心三摩地?谓即于彼诸取蕴灭,思惟寂静,心住一缘。如经言:无相心三摩地不低不昂。……又二因缘入无相定:一、不思惟一切相故;二、正思惟无相界故。由不思惟一切相故,于彼诸相不厌不坏,唯不加行作意思惟,故名不低。于无相界正思惟故,于彼无相不坚执著,故名不昂」。
不低不昂的无相心三昧,正是经中所说,不勇不没的,智果智功德的三昧。『瑜伽论』所说,与『□婆沙论』说,是空三摩地异名,所见不同。
依经文所说,无相心三昧,或在无量心解脱以下说,那是「出离一切相」,心「不为随相识所缠缚」的。或依四禅说无相心三昧,如不再进求,与众人往来杂处,戏笑调弄,那是会退落,可能还俗的。所以,三昧通于有漏;智果智功德的无相心三昧,也就是无相心解脱,唯是无漏的(初果到四果)。
定,有有想与无想的二类,如『杂阿含经』卷二一「大正二·一四六下)说:
「尊者阿难语迦摩比丘言:若比丘,离欲恶不善法,有觉有观,离生喜乐,初禅具足住;如是……无所有入处具足住:如是有想比丘有法而不觉知。……比丘一切想不忆念,无想心三昧身作证具足住,是名比丘无想于有法而不觉知」。
无所有处a^kin~can~n~a^yatana以下,是初禅到无所有处定,是有想而不觉知;无想心定是无想而不觉知。『增支部』与此相当的,也说无所有处以下,是有想而不觉知;接着说不踊不没(即「不低不昂」)的三昧。这可见无所有处以上,就是无想的无相心三昧。『增支部』的『静虑经』,先总标说:「依止初静虑得诸漏尽,依止非想非非想处得诸漏尽」,然后分别的广说。但在分别广说中,从初静虑说到无所有处定,「如是有想等至」。这是说,无所有处定以下,是有想定,与『杂阿含经』所说相同。以下经文,没有说依止非想非非想处得漏尽,只说非想非非想处与想受灭等至san~n~avedayita-nirodha-sama^patti善巧;非想非非想处与想受灭定,不正是无想定而与无相心三昧相当吗?
无相心三昧而被解说为非想非非想处的,如『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0五(大正二七·五四二上)说:
「于非想非非想处说无相声者,如说:我多起加行,多用功力,得无相心定,不应于中欣乐染着。此说不起有顶味定,唯起净定。问:何故非想非非想处名无相耶?答:彼无明了想相,亦无无想相,但有昧钝不明了想微细现行,如疑而转,故名无相」。
经说无相定,而被解说为非想非非想处定的,是『中阿含经』的『净不动道经』。经上说:欲想,色想,不动想,无所有处想,「彼一切想是无常法,是苦,是灭,彼于尔时而得无想。彼如是行,如是学,如是修习而广布,便于此得心净。……或于此得入无想,或以慧为解」。得此无想定的,如有所受(取)──乐、著、住,那就受(非)有想无想处的果报。无相心定而有所乐着,所以是无想而又有不明了的细想现行,因而名为非想非非想处定。如心无取着,那就是无相心解脱了。
想受灭定,或名灭(尽)定,或名增上想灭智定abhisan~n~anirodha-sampaja^na-sama^patti。与无相心三昧相当的,如『相应部』「目犍连相应」:从初禅说到四禅,从空无边处到非想非非想处;在八定以上,说无相心定。而「舍利弗相应」,也从初禅说到非想非非想处定,然后说想受灭定。可见无相心三昧、与想受灭定的地位相当。还有,佛入涅盘那一年,在□舍离Vesa^li^患病,是入无相三昧而康复的,如『长阿含经』(二)『游行经』(大正一·一五中)说:
「吾己老矣,年且八十。……自力精进,忍此(病)苦痛,不念一切想,入无想定时,我身安隐,无有恼患」。
『杂事』也这样说:「以无相三昧,观察其身痛恼令息」。『长部』『大般涅盘经』却说:「阿难!如来一切相不忆念,入一切受灭相心三昧住时,如来身体康复」。『长部』说一切相不忆念,又说「入一切受灭相心三昧」,显然是无相心三昧而又有想受灭的意义。想受灭定是从无相心定中分化出来的,当然久已为佛教界所公认,然于非想非非想处以上,立灭尽定的,如『中部』(二五)『撒饵经』,(二六)『圣求经』,(三0)『心材喻小经』,(三一)『牛角喻小经』,(六六)『鹑喻经』,(一一三)『善士经』,而在『中阿含经』中,仅与『撒饵经』相当的(一七八)『猎师经』,在非想非非想处以上,立「想知灭」,其余都没有,可见部派间所诵的经教,想受灭定还在不确定状态中。灭尽定与无想──无相心定,『中阿含经』辨别二定的入定与出定的差别,而『中部』却没有。想受灭定,在佛教界是多有诤论的。如乌陀夷Uda^yin反对舍利弗S/a^riputra所说的:「若于现法不得究竟智,身坏命终,过抟食天,生余意生天中,于彼出入想知灭定,必有此处」。在部派中,或说想受灭定是有为的;或说是无为的;或说是非有为非无为的。或说想受灭者是无想有情;或说非无想有情;或说世间想受灭是无想有情,出世想受灭是圣者。大乘经以为:菩萨如悲愿不足而入灭定,是会证小果的;如悲愿具足,那就是证入如如法性的深定了。这样的异说纷纭,足以说明,与无相心定有关的灭尽定,在佛教界是非常暗昧的。
依无相心三昧,演化出非想非非想处定(及报处),灭尽定以外,还有无想有情asan~n~asatta、无想定。无相心三昧不作意一切相,也就是不起一切想。『长部』『大缘经』立七识住与二处,二处是无想有情处与非想非非想处。无想定与灭尽定相似,所以从起定时的差异,而加以分别。七识住与二处,综合起来,名为九有情居。依『长部』『波梨经』说:传说中的世界起源说,其中「无因论」者,是从无想有情死没而来生的,所以说无因而有。无想定与无想有情,可能外道有类似无想的修验与传说,佛法为了要给以应有的解说,才从无相定、灭尽定中分出,位居四禅广果天上。这是成立要迟一些。
『杂阿含经』(修多罗)卷一0(大正二·七二上──中)说:
「比丘!贪想、恚想、害想,贪觉、恚觉、害觉,及无量种种不善,云何究竟灭尽?于四念处系心,住无相三昧,修习多修习,恶不善法从是而灭,无余永尽」。「多闻圣弟子作是思惟:世间颇有一法可取而无罪过者?思惟已,都不见一法可取而无罪过者。……作是知已,于诸世间则无所取;无所取者,自觉涅盘」。
『相应部』「蕴相应」所说的,大致相同。依经说:依三种想而有三种不善觉(觉,新译寻思),引起种种的不善法,多修习无相三昧,能永灭无余。无相三昧是依四念处而修的。四念处是: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是解脱的一乘道。依此而修无相三昧,不取一切相,不取法有,也不取法无,真能修到无所取着,就能自证涅盘了。经中常说:依四念处,修七觉支而得解脱。每一觉支的修习,都是「依远离,依离欲,依灭,向于舍(舍即不着一切)」的。不取着一切相的无相三昧,可说就是「依灭,向于舍」的修习。
不取着一切法的三昧,与佛化诜陀迦旃延Sandha-ka^tya^yana-gotra的未调马──强梁禅khalun%ka-jha^na,应有一定程度的关系,如『杂阿含经』(「如来记说」)卷三三(大正二·二三六上──中)说:
「如是诜陀!比丘如是(不念五盖,住于出离如实知)禅者,不依地修禅,不依水、火、风、空、识、无所有、非想非非想而修禅;不依此世,不依他世,非日(非)月,非见、闻、觉、识,非得、非求,非随觉、非随观而修禅。诜陀!比丘如是修禅者,诸天主、伊湿波罗、波□波提,恭敬合掌,稽首作礼而说偈言:南无大士夫,南无士之上!以我不能知,依何而禅定」?
「佛告跋迦利:比丘于地想能伏地想,于水、火、风,……若觉、若观,悉伏彼想、跋迦利!比丘如是禅者,不依地、水、火、风,乃至不依觉、观而修禅」。
于地等能伏地等想,不依地等一切而修的,是无相禅。『别译杂阿含经』引申为:「皆悉虚伪,无有实法,但以假号因缘和合有种种名,观斯空寂,不见有法及以非法」。「不见有法及以非法」,与佛『教迦旃延经』的不起有见、无见相合;也与离有见、无见,不见一法可取而无罪过说相合。无所依而修禅,见于『增支部』「十一集」已衍化为类似的十经。各部派所诵的经文,有不少出入,大抵合于自宗的教义。然从『杂阿含经』与『增支部』相同的来说,这是不依一切想而修的无相禅。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四0(大正二七·二0九中)说:
「大目乾连!底沙梵天不说第六无相住者耶?……若有□刍,于一切相不复思惟,证无相心三摩地具足住,是名第六无相住者」。
论中广引经文(应是有部的『增壹阿含经』):底沙Tissa梵天对大目乾连Maha^orggalla^na说:部分的梵众天,能够知道谁是俱解脱,……谁是信胜解。目乾连告诉了如来,如来以为:「一切圣者,总有七人」。底沙梵天从俱解脱说到了信胜解,只说了五人,没有说第六无相住者。无相住者是证得无相心三摩地具足住的,这是梵天所不能知道的;这与诸天主不知强梁禅是依何而禅定一样。佛所说的第六无相住者,『大□婆沙论』解说为:「一切圣者,总有七人」,底沙已说了五人,所以无相住者,就是随法行与随信行人。随法行与随信行,是见道位。见道位有十五心,是速疾道,是微细道,不可安立施设,所以随法行与随信行,综合名为无相住者。『□婆沙论』所引经文,见于『增支部』,但略有不同。底沙梵天说了六人──俱解脱……随法行,没有说第七无相住补特伽罗sattama-animitta-viha^rin-puggala,那末第七无相住人,是专指随信行人了。为什么随信行人,特别名为无相住人呢?
关于经说的第六无相住人,『大□婆沙论』说到:「有于彼经不了其义,便执缘灭谛入正性离生,见道名为无相住故,唯灭谛中无诸相故」。这是法藏部Dhammaguttika的见解,如『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八五(大正二七·九二七下)说:
「有说:唯无相三摩地,能入正性离生,如达摩鞠多部说。彼说以无相三摩地,于涅盘起寂静作意,入正性离生」。
入正性离生samyaktva-niya^ma,就是见道。依经典明文,随信行人等所以被名为无相住者,是由于「于一切相不复思惟,于无相心三摩地具足住」,而不是『大□婆沙论』所说那样的。见四谛得道,见灭谛得道,是部派佛教的二大系。依第六名无相住者来说,在圣道的修行中,知苦、断集而证灭谛,名为圣者,也许见灭得道说更合于经义呢!
无相心三昧,是有浅深的:浅的还可能会退堕;深的是见灭得道,成为圣者;最究竟的,当然是一切烦恼空,阿罗汉的不动心解脱了。
『杂阿含经』卷二0(大正二·一四六中)。
『杂阿含经』卷二0(大正二·一四六上)。
『增支部』「九集」(南传二二上·一二五──一二六)。
『杂阿含经』卷二一(大正二·一四九下)。『相应部』(四一)「质多相应」 (南传一五·四五一)。
『相应部』(八)「婆耆沙长老相应」(南传一二·三二五)。
『瑜伽师地论』卷一七(大正三0·三七二中──下)。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0四(大正二七·五四一中──下)。
『增支部』「六集」「南传二0·二0──二一)。『阿□达磨集异门足论』卷一五(大正二六·四三一上)。
『增支部』「六集」(南传二0·一五六──一五七)。『中阿含经』(八二)『支离弥梨经』(大正一·五五九上)。
『增支部』「九集」(南传二二上·一二七)。
『增支部』「九集」(南传二二上·一一二──一二四)。
『中阿含经』(七五)『净不动道经』(大正一·五四三上)。『中部』(一0六)『不动利益经』,「无想」作「非想非非想处」。
『相应部』(四0)「目犍连相应」(南传一五·四0五──四一四)。
『相应部』(二八)「舍利弗相应」(南传一四·三八0──三八五)。
『根本说一切有部□奈耶杂事』卷三六(大正二四·三八七中)。『长部』(一六)『大般涅盘经』(南传七·六八)。
『中阿含经』(二一0)『法乐比丘尼经』(大正一·七八九上)。又(二一一)『大拘□罗经』(大正一·七九一下──七九二上)。
『中阿含经』(二二)『成就戒经』(大正一·四四九下)。『增支部』「五集」(南传一九·二六八──二六九)。
『长部』(一五)『大缘经』(南传七·二二──二四)。『长阿含经』(一三)『大缘方便经』(大正一·六二中)。『中阿含经』(九七)『大因经』(大正一·五八二上)。
『中阿含经』(二一0)『法乐比丘尼经』(大正一·七八九上)。又(二一一)『大拘□罗经』(大正一·七九二上)。
『长部』(三三)『等诵经』(南传八·三四三──三四四)。『长阿含经』(九)『众集经』(大正一·五二中──下)。『增支部』「九集」(南传二二上·七七──七八)。『增壹阿含经』「九众生居品」(大正二·七六四下──七六五上)。
『长部』(二四)『波梨经』(南传八·四三)。『长阿含经』(一五)『阿■夷经』(大正一·六九下)。
『相应部』(二二)「蕴相应」(南传一四·一五0)。
『别译杂阿含经』卷八(大正二·四三一上)。
『杂阿含经』卷一二(大正二·八五下)。又卷一0(大正二·七二中)。
『增支部』「十一集」(南传二二下·二九一)。
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二七八──二八四)。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四0(大正二七·二0九下)。又卷一0五(大正二七·五四一下)。
『增支部』「七集」(南传二0·三二六──三二八)。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四0(大正二七·二0九中)。
七 空与空性
『中阿含经』的『小空经』与『大空经』,与『中部』的『空小经』、『空大经』相当,是以空为主题而集出的经典。这两部「空经」,都渊源于『杂阿含经』中的空住sun~n~ata^-viha^ra,经不同的传宏,而分别集出来的。都是依空观sun~n~ata^-vipassana^的进修而达究竟解脱的。在修行的方便上,两部经是不同的,但都深深影响了发展中的佛教。
先说『小空经』。以佛曾经为阿难A^nanda说 ,「我多行空」(住)为缘起;以三世如来,都「行此真实空,不颠倒,谓漏尽、无漏、无为心解脱」作结。这是一切佛所多住的,所以成佛之道的大乘法,特别举扬空性的修证,是可以从此而得到线索的。依『小空经』说:空,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空其所空,有其所有的。如说「鹿子母堂空」,这是说鹿子母堂miga^rama^tu-pa^sa^da中,空无牛、羊、人、物,而鹿子母堂是有──不空asun~n~ata^的。依于这一解说,后来瑜伽orga^ca^ra大乘说:「谓由于此,彼无所有,即由彼故正观为空。复由于此,余实是有,即由余故如实知有:如是名为悟入空性,如实无倒」。所以,「若观诸法所有自性毕竟皆空,是名于空颠倒趣入」,成为大乘有宗的根本义。『小空经』所说的空(性),是依名释义的;提出不空,作空与不空的对立说明,实是一项新的解说。
『小空经』所说的空住,是适应于住阿兰若aran~n~a者而展开的修法,所以从阿兰若──无事处说起。修行者专心忆念(即「作意」)无事想aran~n~a-san~n~a^,不起村落想,人想,因村落想及人想而引起的疲劳,是没有了。这样,村落想空,人想空,而无事想不空,「是谓行真实空(性)不颠倒」。进一步,不忆念人想与无事想,专一忆念地想,观地平如掌;人想空,无事想空,(因人想、无事想而引起的疲劳没有了),而地想不空,「是谓行真实空(性)不颠倒」。这样的次第进修,专念空无边处想而地等想空。专念识无边处想而空无边处等想空。专念无所有处想,不念识无边处等想,识无边处等想空,而无所有处想不空,「是谓行真实空(性)不颠倒」。以上依世间道修空;这样的「行真实空性」,是有漏的,有浅深层次的。以下,依圣道修空,『小空经』这样(大正一·七三七下)说:
「若欲多行空者,彼比丘莫念无量识处想,莫念无所有处想,当数念一无想心定。彼如是知:空无量识处想,空无所有处想,然有不空,唯一无想心定」。
「彼作是念:我本无想心定,本所行,本所思,若本所行、本所思者,我不乐彼,不求彼,不应住彼。如是知,如是见,欲漏心解脱,有漏(心解脱),无明漏心解脱。……彼如是知:空欲漏,空有漏,空无明漏,然有不空,唯此我身六处命存。……若彼中无者,以此故彼见是空;若彼有余者,彼见真实有。阿难!是谓行真实空(性)不颠倒也,谓漏尽,无漏,无为心解脱」。
无想心定,依『空小经』,知道是无相心三昧animitta-cetosama^dhi的异译。经说「然有不空,唯一无想心定」,与上文「然有不空,唯一无所有处想」等不同,不再说不空的「想」,因为无所有处等是有想定,无相心定是无想定。但无想心定,还是有为法,还是「有疲劳」──恼患的,所以如乐着无想心定,就是非想非非想处。如观无想心定,是本行所作的有为法,不乐、不求、不住,那就以慧得解脱──空欲漏,空有漏,空无明漏,得究竟解脱,也就是无相心解脱中最上的不动心解脱akuppa^-cetovimutti。无想心定有疲劳及不乐住二类,没有别立非想非非想处,与『净不动道经』是相同的。『瑜伽论』分为世间道修与圣道修二类说:「以世间道修习空性,当知为趣乃至上极无所有处,渐次离欲。自斯已后,修圣道行,渐次除去无常行等,能趣非想非非想处,毕竟离欲」。非想非非想处毕竟离欲,与『小空经』的无想心定相合。『空小经』在无所有处以上,别立非想非非想处。然后说无相心三昧,空于非想非非想处;再依无相心三昧,观有为是无常灭法,得漏尽。这对于依无相心三昧,而分立非想非非想处的古义,已隐覆而不再见了。
『小空经』的悟入空性,是次第悟入的,通于有漏定的。空的是什么?是想,是依想而引起的疲劳,所以无想心三昧为最上。无想心三昧,空于一切烦恼,毕竟离欲,而我们的身心──六(内)处cha$yatana^ni,在命终以前是不空的,但不再为烦恼所动乱,心解脱自在。并知道:「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受后有」。空住与无相心三昧,初修的方便,虽有些差别,而究竟终归是一致的。所以『大□婆沙论』说:智果智功德的无相心三摩地,是空三摩地的异名。
再说『大空经』。『大空经』与『小空经』,都是如来与弟子共同修证的法门。『小空经』是由下而上的,竖的层层超越,顺着禅定的次第,最后以无相心三昧,不取着而漏尽解脱。『大空经』却是由外而内,横举四类空作意──四种空观,修习成就而得究竟。四类空作意是:外空作意bahiddha^-sun~n~ata^-manasika^ra,内空作意ajjhatta-sun~n~ata^-manasika^ra,俱空(『中阿含经』作内外空)作意dubhatosun~n~ata^-ma.,不动作意a^n!an~ja-manasikaroti。四类作意的修习,『大空经』与『空大经』,说明上略有差别。依『大空经』说:修学者先要「持内心住止令一定」,也就是修得初禅(二禅、三禅、四禅),得四增上心carra^ro adhicitta,然后依定起观。念(即「作意」)内空,如「其心移动不趣向近,不得清澄,不住,不解于内空」,那就念外空。如外空又不住,不解,那就念内外空。又不住,不解,那就念不(移)动。总之,要修习多修习,达到心不移动趣向于近,得清净,住,解于内空……不(移)动。『瑜伽论』也这样说。『空大经』别别的说明四类作意,没有展转次第的意义。四类作意的定义,经文没有确切的说明,『瑜伽论』解说为:
┌外 空──超过一切五种色想(离欲贪)
所证空─┤
└内 空──于内诸行断增上慢(离我慢)
┌内外空──修无我见
所修空─┤
└不 动──修无常见
依经文的四类作意,而分别为所证空与所修空,先证而后修,不过是论师的一项解说吧!然从『瑜伽论』的解说,也可发见经义的线索,如『中阿含经』『大空经』(大正一·七三九中)说:
「有五欲功德,可乐,(可)意,所(可字的讹写)念,(可)爱,色欲相应。眼知色,耳知声,鼻知香,舌知味,身知触。若比丘心至到(?),观此五欲功德,……观无常……,如是比丘观时则知者,此五欲功德,有欲有染,彼已断也,是谓正知」。
「有五盛(盛是取的古译)阴:色盛阴,觉(受的古译)、想、行、识盛阴。谓比丘如是观兴衰,……若有比丘如是观时,则知五阴中我慢已灭,是谓正知」。
依经文所说,观五欲功德,是外离欲贪chanda-ra^ga,观五取阴,是内离我慢asmima^na。五取阴和合,是个人自体;观五阴生灭无常,(无常故苦,无常苦故无我),所以可说是证内空而离我(见、我爱、我)慢。五欲功德,是眼、耳、鼻、舌、身──五根;于色、声、香、味、触境,起可乐、可意、可念、可爱,与欲贪相应;观五欲无常,可说是证外空而离欲贪。这四类作意的次第,『瑜伽论』先外空而后内空;『空大经』与『大空经』,却是先内空而后外空。不过,『大空经』标举如来所住时说:「我此异(异是殊胜的意思)住处,正觉尽觉,谓度一切色想,行于外空」。先举度一切色想的外空,与『瑜伽论』的先说外空相合。但『空大经』作:「如来住胜等觉,即不作意一切诸相,内空成就住」。『空大经』广说内空作意与不动作意,外空与俱空作意,只简略的提到名目。所以这一修空的教授,起初可能只有二类:一、(空于五欲的)五欲空;二、(空我我所的)五蕴空。由于五欲是内根、外境相关涉而引起的,所以观五欲,可以分别的观外境的无常,内根的无常,内外缘生欲贪的无常。在传授中,分为内空,外空,内外空。空于五欲的分别观察,其实是内外关联着的,先观外空或先观内空,都是可以的。空于五欲的空观,分为外空、内空、内外空,于是对外空五欲而本有内空意义的,观五取阴而空于我慢的,名之为不动了。
『大空经』的空(住)行,本于『杂阿含经』所说,被称叹为上座禅住的空住。入上座禅住的,在入城乞食时,道路上,见色等如有爱念染着的,应该为断而修精勤;如了知没有爱染,就这样的喜乐善法,精勤修习。名为「清净乞食」,也略说行、住、坐、卧。与此相当的『中部』『乞食清净经』,所说要广得多。内容为:入城乞食往来,六根于色……法,应离欲贪等烦恼(与『杂阿含经』大同)。然后说五妙欲断,五盖断,五取蕴遍知,修四念住……八支道、止观,证明解脱。空住,当然是禅观;但要应用于日常生活中。『中部』的『乞食清净经』,与『空大经』是非常接近的。
『大空经』近于『乞食清净经』,然以四类作意为核心,重于日常生活的应用,内容更广。一、比丘如喜乐多众聚会,是不能得「出离乐,远离乐,寂静乐,等觉乐」的,也不能得阿罗汉的究竟解脱。这是策勉比丘们,「常乐独住远离处」,住于适合修行空住的地方。二、佛举自身的证得:「我不见有一色令我(生)欲乐」,所以一切色法的变异,不会引起忧苦懊恼。佛自住胜等觉,即度一切色想(『空大经』作「一切诸相」),空住成就。成就了空住,所以比丘们来会,心住远离寂静喜乐;为大众说法,也是绝对没有烦恼的。这是佛以自证作证明,表示空住者心境的喜乐自在。三、正说空住,依四禅而修内空作意,外空作意,内外空作意,不动作意,修习成就。四、住于空住的,行,(住),坐,(卧)──四威仪中,正知而不会引起贪忧恶不善法。如为众说法,不说非圣无义的种种世俗论,而说戒、定、慧等正论。寻思时,正知而不起三不善寻,起三善寻,都不起贪忧恶不善法。外对五欲境时,观无常而不起欲染;内观五取蕴时,观无常而断我慢。这是一向善的,无漏出世间的,不落恶魔之手的(究竟解脱)。五、师、弟子、梵行的烦苦。简单说:如住在阿兰若处,得四增上心,因人众往来,引起恶不善法而退转的,就是烦苦。这表示了禅定是可退的,修出离行,应以修空住成就为要务。六、「尊师为弟子说法,怜念愍伤,求义及饶益」,出于利他的慈悲心。弟子们应该「受持正法,不违师教」。
进一步来论究空与空性。在旧译中,都是一律译为空的。自玄奘译出瑜伽系的论典,才严格的分别空与空性;以为空是遮遣妄执的,空性是空所显性,是离妄执而显的法性,所以是如实有的。初期佛典中,空与空性有什么分别呢?如「空诸欲」,「空世间」,「贪空、镇空、疑空」,「空欲漏、空有漏、空无明漏」,「我我所空」,「无常、苦、空、无我」,在巴利文中,都是空──sun~n~a。如「空心解脱」,「空解脱」,「空三昧」,「空等至」,「空住」,「内空、外空、俱空」(以上三种空,在『无碍道论』中,也是空),『空小经』,『空大经』:凡是作为观名、定名或经名的,都是空性──sun~n~ata^。我以为,「空」不只是否定词,离妄执烦恼是空,也表示无累的清净、寂静。空性,是空的名词化。初期圣典中的空性,并无空所显性的意义;只有「出世空性」,是甚深的涅盘。
『小空经』所说的「行真实空,不颠倒」,『空小经』作:「如实性,不颠倒,清净空类」。空类sun~n~ata^vakka,空是有浅深不同的(系列)。空在初期圣典中,是与离烦恼有关的。『小空经』所说,不起人想、村落想,而想阿兰若处;阿兰若处想成就,没有人想、村落的烦嚣,就名为空。进一步,不起人想、阿兰若想,而观想大地,想大地平坦,一望无涯,自有空旷无寄的境地,也就名为空。这种以一想而除其他的想,正如以一净念而除种种杂念一样。这样的以不空而去空的,是『小空经』的特色。『大乘入楞伽经』,称这种空为彼彼空itaretara- s/u^nyata^,评论为:「此彼彼空,(七种)空中最□,汝应远离」。以不空而说空,被评为最□的,应该远离的。总之,大、小「空经」的集出,在四种心解脱中,不是无量,无所有,无相──三者可及的;在佛法中,「空」是越来越受到重视了!
『杂阿含经』卷九(大正二·五七中)。
『中阿含经』(一九0)『小空经』(大正一·七三七上──下)。『中部』(一二一)『空小经』(南传一一下·一一九──一二七)。
「漏尽、无漏、无为心解脱」,『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0五,引经作:「能速尽诸漏,证得无漏,无加行解脱」(大正二七·五四三上)。
『瑜伽师地论』卷三六(大正三0·四八八下──四八九上)。又卷九0(大正三0·八一二下)。
「疲劳」,『中部』(一二一)『空小经』作「患恼」daratha。『瑜伽师地论』卷九0,解说为:「□重,不寂静住,及炽然等」(大正三0·八一二下)。
『瑜伽师地论』卷九0(大正三0·八一二下──八一三上)。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0四(大正二七·五四一中)。
『中阿含经』(一九一)『大空经』(大正一·七三八上──七四0下)。『中部』(一二二)『空大经』(南传一一下·一二七──一三九)
『中部』(一二二)『空大经』作:「心不勇跃,不欣喜,不定住,不解脱」(南传一一下·一三0)。
『瑜伽师地论』卷九0(大正三0·八一三上──中)。
参照『杂阿含经』卷一三,作:「眼见可爱,可乐,可念,可意,长养欲之色」(大正二·八九中)。
同注。
『中部』(一五一)『乞食清净经』(南传一一下·四二六──四三二)。
『中阿含经』(一九0)『小空经』(大正一·七三七上──下)。『中部』(一二一)『空小经』(南传一一下·一二0以下)。
『大乘入楞伽经』卷二(大正一六·五九九上)。
八 空为三三昧先导
『杂阿含经』中,质多罗Citra长者,对当时类集为一组的四种心三昧citta-sama^dhi,也名心解脱cetovimutti,一一的论究他的同异,而归结于「贪空、镇空、疑空」的究竟一致。其中四无量appama^n!a,是遍缘十方世界众生的,被教界论定为□浅的三昧,被忽视了。这样,解脱生死的要道,主要就是三三昧──空sun~n~ata^,无相animitta,无所有a^kin~can~n~a了。空,无相,无所有,虽有究竟的共同意义,而在修习的方法上,到底是有所不同的。如上文的分别论究,可见这三者在佛教界分别传授修习的情形。众生生死流转的原因,一切众生是相同的,解脱生死的法门,当然也是一致的。那末传授修习中的三种三昧──空,无相,无所有,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
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的『杂阿含经』(西元五世纪译),有经名为「圣法印知见清净」的,正是对上一问题提出了说明。异译本,有西晋元康四年(西元二九四),竺法护Dharmaraks!a在酒泉译出的『佛说圣法印经』y是最早的译本,文字晦涩些、内容与『杂阿含经』相同。赵宋施护所译的『佛说法印经』,译出的时代极迟,内容有了很大的出入。依『杂阿含经』所说,全经可分为三段,内容为:
「若于空未得者,而言我得无相、无所有,离慢知见者,无有是处。……若得空已,能起无相、无所有,离慢知见者,斯有是处」。
「善观色无常磨灭离欲之法,如是观察受、想、行、识无常磨灭离欲之法,……心乐清净解脱,是名为空;如是观者,亦不能离慢知见清净。复有正思惟三昧,观色相断,声、香、味、触、法相断,是名无相;如是观者,犹未离慢知见清净。复有正思惟三昧,观察贪相断,镇恚、疑相断,是名无所有;如是观者,犹未离慢知见清净」。
「复有正思惟三昧,观察,……我我所,从若见、若闻、若嗅、若尝、若触、若识而生。复作是观察:……若因、若缘而生识者,彼因彼缘皆悉无常。复次,彼因彼缘皆悉无常,彼所生识云何有常!无常者是有为,行,从缘起,是患法,灭法,离欲法,断知法,是名圣法印知见清净」。
一、能修得空三昧的,才能进而得无相、无所有三昧;如没有修得空三昧的,那无相、无所有是不能修得的。这样,在空,无相,无所有──三种三昧中,空三昧是有基础的先导的地位。这不是说空是更高深的,而是说:如没有空无我我所的正见,不可能有无相、无所有的正三昧;即使有类似的修验,也是不能究竟解脱的。
二、不能离慢清净的三种三昧,是有漏的三昧。空三昧观五阴是无常磨灭法。『瑜伽论』解说为:「依观诸行无常性忍,由世间智,于无我性发生胜解」,心向于清净解脱。无相三昧观色、声等六境相断。「断」是什么意义?『大□婆沙论』引「法印经说:若观色、声、香、味、触相而舍诸相,名无相定,彼观境界相而舍有情相」。『瑜伽论』说:「于眼所识色,乃至意所识法,等随观察,我我所相不现行故,说名为断」。依论师的意见,是舍断有情相的。然依无相三昧的通义,境相不外乎色等六境;六境相断,就是「于一切相不作意」的无相三昧。无所有三昧观贪、镇、疑相断,观察而不起现行,说名为断。这样的三三昧,都还没有离慢,知见也没有清净。慢ma^na,论师解说为「增上慢」,「□我慢」,就是修行者自以为能修能证,觉得自己胜过别人的慢心。
三、离慢知见清净的三昧,依经所说,是从因缘生灭而反观自心的。前段所说:观五阴无常、无我,观色等相断,观贪等相断,都是观所观法的空、无相、无所有。然解脱道的三昧,以无我我所为本。我我所是怎样生起的?从见、闻、觉、知而生识,世俗的识,是有漏、有取的,有识就不离我我所。所以离慢而知见清净的三昧,要反观自己的心识,从因缘生。从无常因缘所生的识,当然是无常的。观无常(的识)法,是有为(业烦恼所为的),行(思愿所造作的),缘所生(的)法。缘所生法是可灭的,终归于灭的,所以是离欲法,断知法。这样的观察,从根源上通达空无我性,才能离我慢而得清净知见──无漏智。这与『大空经』的先外空五欲,次观五取阴而内空我慢,有同样的意义。这是一切圣者修证的必由之道,成为佛法所以为佛法的特质,所以名为圣法印ariya-dhamma-mudda。
『杂阿含经』卷三(大正二·二0上──中)。
『佛说圣法印经』(大正二·五00上──中)。
『佛说法印经』(大正二·五00中──下)。
『瑜伽师地论』卷八七(大正三0·七九二上)。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0四(大正二七·五四一下)。『瑜伽师地论』卷八七(大正三0·七九二上)。
九 三三昧·三触·三法印
『杂阿含经』所说的空三昧s/u^^nyata^-sama^dhi,无所有三昧a^kin~canya-sama^dhi,无相三昧animitta-s/u^nyata^集为一聚而被称为「圣法印」。后来,依此而演化出意义相关的三组:(一)、空三昧,无愿三昧apran!ihita-sama^dhi,无相三昧──三三昧,也名三解脱门tri^n!ivim!ks!a-mukh-a^ni。(二)、不动触anin~jya-spars/a,无相触animitta-spars/a无所有触a^kin~canya-spars/a──三触。(三)、诸行无常anitya-sarva-sam!ska^ra^h!,诸法无我nira^tman-sarva-dharma^h!,涅盘寂静santa-nirva^n!a──三法印。
在空、无相、无所有──三三昧中,除去无所有,加入无愿,这样的三三昧组成一聚,是佛教界所一致的。然对比汉译与巴利藏所传,非常的不一致。如『中阿含经』的『大拘□罗经』说:「空,无愿,无相,此三法异义异文」,这就是名称不同,意义也不同。与之相当的『中部』『有明大经』,没有这一段文。『相应部』「无为相应」,有空等三三昧,『杂阿含经』与之相当的(『大正藏』八九0经)却没有。『长部』的『等诵经』,『长阿含经』的『众集经』,在所说的三法中,有空等三三昧,而此经的论──『阿□达磨集异门足论』,却没有。以上,是彼此的有无不定。次第方面,如『中阿含经』,『长阿含经』,『大□婆沙论』,『瑜伽论』,都是以空,无愿,无相为次第;而南传的『相应部』,『长部』,『增支部』,都以空、无相、无愿为次第。这样的次第先后不定,彼此的有无不定,可以推定为:这虽是佛教界所共传的,而成立稍迟、受到了部派的影响。但到底为了什么,三三昧中,略去无所有而增入无愿呢?这可能,无所有已成为无所有处,与空相通的意义,渐渐的被忽略了。同时,佛法的要义,是如实知无常,苦,无我我所──空;厌,离欲,灭而得解脱。对于世间的有为诸行──苦,厌离而不愿后有,是修解脱道者应有的心境。这所以无愿取代无所有的地位吧!还有,空,无所有,无相──三三昧,究竟是重于空离一切烦恼的,有为法的正观。但在佛法开展中,对超越一切的涅盘,也增加了注意。如『中阿含经』(二一一)『大拘□罗经』(大正一·七九二中)说:
「有二因二缘,住无想定。云何为二?一者,不念一切相;二者,念无想界。是谓二因二缘住无想定」。
『中部』与此经相当的,是『有明大经』,无想定是无相心定的异译。所说的无相,有二方面:一是不作意一切相的无相,一是超越一切相的无相界──涅盘。修无相三昧的,要不作意一切相,又要作意于无相。如佛『化诜陀迦旃延经』,本来只是不依一切相──无一切相,而依此经演化所成的,无想以外,又要有想。有想的是:「此寂静,此殊妙,谓一切行寂止,一切依定弃,爱尽,离贪,灭尽,涅盘」;「有灭涅盘」。这样,空是重于无常、无我的世间;无相是离相以外,更表示出世的涅盘;无愿是厌离世间,向于寂灭的涅盘:空,无愿,无相──三三昧,三解脱门,就这样的成立了。
三触,也是与空,无所有(或无愿),无相有关的。『中部』的『有明小经』说:「从想受灭san~n~avedayita-nirodha起比丘,触三触tayo-phassa^:空触,无相触,无愿触」。『中阿含经』与之相当的;这样说:「从灭尽定起时,触三触。云何为三?一者、不移动触;二者、无所有触;三者、无相触」。『大□婆沙论』与『瑜伽论』,也是这样说的。三三昧与三触,当然意义不同,但名目相通,是显然可见的。试列表对比如下:
三三昧 三触
┌─┴──┐ ┌─┴──┐
古说 新说 『中阿含』 『中部』
空 空 不动 空
无所有 无愿 无所有 无相
无相 无相 无相 无愿
空,从观慧得名的;不动,不为苦乐等所动,是从定得名的。不动与无所有、无相为一聚,使我们想到了『中部』的『善星经』,『不动利益经』──汉译名『净不动道经』。这两部经所说不动a^n!an~ja;不动以后,是无所有处a^kin~can~n~a^yatana,非想非非想处nevasan~n~a^na^san~n~a^yatana──汉译无想处(即无相心处)。这与不动、无所有、无相──三触的次第,是完全符合的。在『净不动道经』中,不动,无所有,无相,都是依慧而立定名的。净不动道的,如不能依慧得解脱,就生在「不动」。不动是在欲、色以上的。依『大空经』说:得四增上心(四禅),修内空、外空、内外空,不动,以「不移动」为目标。所以,不动是依第四禅而向解脱的空三昧;不得解脱而生于不动,就是一般所说的第四禅。三触是与此有关的,论师有多种解说,其中,「有说:空是不动触,无愿是无所有触,无相是无相触」。这是约观慧所作合理的解说。不动与第四禅有关,更引『中阿含经』(二一一)『大拘□罗经』说(大正一·七九二上──中)为证:
「四因四缘生不移动定,云何为四?若比丘离欲离恶不善之法,(乃)至得第四禅成就游。……三因三缘生无所有定,云何为三?若比丘度一切色想,(乃)至得无所有处成就游。……二因二缘生无想定,云何为二?一者、不念一切想;二者、念无想界」。
从初禅到四禅的修习(四)因缘,得不(移)动定。从度一切色想(空无边处),到无所有的修习(三)因缘,得无所有处定。依二因缘得无想定──无相心定;不得解脱的,成非想非非想处定。如约定境说三触,那就是第四禅,无所有处定,及无想定。
再说三法印。『杂阿含经』卷一0(大正二·七一上、六六下)说:
「无常想者,能建立无我想。圣弟子住无我想,心离我慢,顺得涅盘」。
「一切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盘寂灭」。
『杂阿含经』虽集成三句,但没有称之为法印。集为一聚而名为三法印的,出于『根本说一切有部□奈耶』。上文所说,称为圣法印的空,无所有,无相──三三昧,重于道的实践,表示了出世圣慧的特相,是约观慧方面说的。能导向解脱涅盘的观慧,是正知见,如实的通达谛理,而与谛理相契合的。这样,从所观、所证方面说,足以表示佛法谛理的,也不妨名为法印了。佛说法,有知与行(也可说知是行的一分)。如实知「无常故苦,无常苦故无我我所」;或说:「无常,苦,空,无我」。即知而行的,如『杂阿含经』说:「正观(观,应作见)者则生厌离,厌离者喜贪尽,喜贪尽者说心解脱」;「如是观者,厌于色,厌受、想、行、识,厌故不乐,不乐故得解脱」;「于色(等)生厌,离欲,灭尽,不起诸漏,心正解脱」;「是名如实知。输屡那!如是于色、受、想、行、识生厌,离欲,解脱」。在圣道的修行中,一再说:「依远离,依无欲,依灭,向于舍」。『大□婆沙论』引经而解说:「依厌离染,依离染解脱,依解脱涅盘」。从经论的一再宣说,可见知而后能行;修行的重要层次,主要为:厌离nibbida^,离欲vira^ga,灭nirodha,解脱vimutti。无常,苦,无我(空),当然也可说是法印,但从知而行而证的佛法全体来说,无常等是偏于现实世间的正观,而没有说到理想──解脱涅盘的实现。这样,诸行无常与厌离,诸法无我与离欲染,涅盘寂静与灭尽、解脱,固然是相互对应的,而诸行无常与诸法无我,是现实的谛理,涅盘寂静是理想的证得。这样的三法印,表徵着全部佛法的特色。
空等三三昧,与无常等三法印的关系,如下:
空 空 诸法无我
无所有 无愿 诸行无常
无相 无相 涅盘寂静
从空,无所有,无相,着重于正观的三三昧,演化为空,无愿,无相的三三昧,只是着重于出世道的出发于厌离,终于不愿后有生死的相续而解脱。在圣道中,依无常(苦)而引发的厌离(无愿),是有重要意义的。施护异译的『佛说法印经』,对离慢知见清净部分,解说为:「识蕴既空,无所造作,是名无作(无愿的异译)解脱门。……如是名为圣法印,即是三解脱门」。三法印与三解脱门合一,虽是晚期所译,文义有了变化,但重视无常、无愿,不失原始佛教的本意。
『中阿含经』(二一一)『大拘□罗经』(大正一·七九二上)。
『相应部』(四三)「无为相应」(南传一六上·七九)。
『长部』(三三)『等诵经』(南传八·二九八)。『长阿含经』(九)『众集经』(大正一·五○中)。
『中阿含经』(二一一)『大拘□罗经』(大正一·七九二上)。『长阿含经』(九)『众集经』(大正一·五0中)。『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0四(大正二七·五三八上)。『瑜伽师地论』卷一二(大正三0·三三七上──下)。
『长部』(三三)『等诵经』(南传八·二九八)。『相应部』(四三)「无为相应」(南传一六上,七九)。『增支部』「三集」(南传一七·四九五)。
『中部』(四三)『有明大经』(南传一0·一九)。
『增支部』「十一集」(南传二二下·二九一)。又「十集」(南传二二上·二0九──二一0)。
『中部』(四四)『有明小经』(南传一0·二七)。
『中阿含经』(二一一)『大拘□罗经』(大正一·七九二上)。然依『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五三,是『法乐比丘尼经』,与『中部』说相合(大正二七·七八一中)。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五三(大正二七·七八一中)。『瑜伽师地论』卷一二(大正三0·三四一上)。
『中部』(一0五)『善星经』(南传一一上·三三一──三三二)。『中部』(一0六)『不动利益经』(南传一一上·三四一──三四三)。『中阿含经』(七五)『净不动道经』(大正一·五四二中──五四三上)。
『中阿含经』(一九一)『大空经』(大正一·七三八中──七三九上)。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五三(大正二七·七八一中)。
『根本说一切有部□奈耶』卷九(大正二三·六七0下)。
『杂阿含经』卷一(大正二·一上、二上、六上、六中)。
如『杂阿含经』卷二七(大正二·一九五中──下)。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二八(大正二七·一四五下)。
『佛说法印经』(大正二·五00下)。
一0 胜解观与真实观
四禅、八定、九次第定等一切定法,原本只是四禅catta^ri-jha^^^na^ni,其余是由观想而成立的。四禅在佛法中的重要性,上文已引经说明。从经文所说的四禅异名,也可以了解四禅的特胜,如『瑜伽师地论』卷一一 (大正三0·三三一上)说:
「是诸静虑名差别者,或名增上心,谓由心清净增上力正审虑故。或名乐住,谓于此中受极乐故,所以者何?依诸静虑,领受喜乐、安乐、舍乐、身心乐故。又得定者,于诸静虑,数数入出,领受现法安乐住故。……或复名为彼分涅盘,亦得说名差别涅盘。由诸烦恼一分断故,非决定故,名彼分涅盘;非究竟涅盘故,名差别涅盘」。
比丘们依四禅得漏尽,解脱,是经中所常见的。如经说五安稳住pan~ca-pha^suriha^ra^,也就是四禅及漏尽。上面说到,『善星经』与『不动利益经』 (汉译名『净不动道经』),都以不动a^n!an~ja,无所有a^kin~can~n~a,无相animitta为次第。第四禅名不动,在不动与无所有中间,为什么没有空无边处a^ka^sa^nan~ca^yatana、识无边处vin~n~a^n!an~ca^yatana呢?原来,不动,无所有,无相,是如实观的三昧,而空无边处与识无边处,是世俗假想观的三昧。这二类观想的分别,如『大□婆沙论』说:「有三种作意,谓自相作意,共相作意,胜解作意。……胜解作意者,如不净观,持息念,(四)无量,(八)解脱,(八)胜处,(十)遍处等」。『瑜伽师地论』说:「胜解作意者,谓修静虑者,随其所欲,于诸事相增益作意。真实作意者,谓以自相,共相及真如相,如理思惟诸法作意」。依此可以知道:自相作意,svalaks!an!a-manasika^ra,共相作意,sa^ma^nya-laks!an!a-manaska^ra,真如作意tathata^-manasika^ra,是一切法真实事理的作意;胜解作意adhimoks!a-manaska^ra是假想观,于事是有所增益的。如不净观asubha-bha^vana^,想青瘀或脓烂等,观自身及到处的尸身,青瘀或脓烂,这是与事实不符的。是夸张的想像所成的定境,所以说是「增益」。佛法中的八解脱as!t!au-vimoks!a^h!,八胜处as!t!a^v-abhibhv-a^yatana^ni,十遍处das/a-kr!tsna$yatana^ni,都是胜解作意。彼此的相互关系,对列如下:
八胜处 |十遍处 | 八解脱
──────────|───────|───────
内有色想观外色少\ | |
内有色想观外色多/─|───────|内有色想观外色
内无色想观外色少\ | |
内无色想观外色多/─|───────|内无色想观外色
|地遍处 |
|水遍处 |
|火遍处 |
|风遍处 |
内无色想观外色青──|青遍处\ |
内无色想观外色黄──|黄遍处 ┃ |
内无色想观外色赤──|赤遍处 ┃── |净解脱身作证
┃ |
内无色想观外色白──|白遍处/ |
|空遍处────|空无边处
|识遍处────|识无边处
| |无所有处
| |非想非非想处
| |想受灭身作证
解脱,遍处(不净念在内),胜处,这三类定法,相通而又有所不同;都出发于色的观想,在不同的宏传中,发展成三类不同的定法。古人将这三类,总集起来,解说为浅深的次第。胜处的前四胜处,与解脱的前二解脱相当,是不净观。胜处的后四胜处,与第三解脱的「净解脱身作证」相当,是净观subha-bha^vana^;遍处的前八遍处,也是净观。青、黄、赤、白,是所造色;所造色依于能造的四大──地、水、火、风,所以有前四遍处。前三解脱,前八遍处,八胜处,都是依色界禅定,缘欲界色为境的,都是胜解的假想观。十遍处中,在地、水、火、风(及依四大而有的青、黄、赤、白)遍处以上,有(虚)空遍处a^ka^sa-kasin!a,识遍处vin~n~a^n!akasin!a,这不是地、水、火、风、虚空、识──六界chadha^tuya吗?六界是说明众生自体所有的特质,构成众生自体的因素。四大是色法,血肉等身体;虚空是鼻孔、咽喉、毛孔等空隙,可见可触,是有局限性的;识是自身的心理作用。众生自体,只是这六界的综和;如没有识界,那就是外在的器世界了。古代的修行者,观色法的不净(对治贪欲),进而观色法的清净,就是前三解脱,前八遍处,八胜处。或超越色相,观虚空相,胜解为遍一切处,如不能依之发慧得解脱,生在虚空无边处。或进一步的观识相,假想为遍一切处(后代所说的「心包太虚」,「心遍十方」,都由此定境而来),不能解脱的,生在识无边处。无色界aru^pa-dha^tu的前二天(及定),依此修得的定境而来。
四禅名为不动a^nen~ja,a^nejja,a^n!an~ja。『中阿含经』的『大空经』中,内空adhya^tma-s/u^nyata^,外空bahirdha^-s/u^nyata^,内外空adhya^tma-bahirdha^-s/u^nyata^,与不动并列。内空、外空、内外空,是从根、境、识的相关中,空于五欲;不动是观五阴无常、无我,内离我慢。不动修习成就,就是空住sun~n~ata^-viha^ra的成就。如着空而不得解脱,就称四禅为不动。『善星经』,『不动利益经』等说:不动,无所有,无相为次第,是谛理的如实观。如有着而不得解脱的,生在(四禅),无所有处,无想处──非想非非想处(更进而立灭受想定)。在四禅与无所有处间,本没有空无边处,识无边处的。由于十遍处的修得,依六界的次第进修,而在四禅与无所有处间,结合空无边处,识无边处,而成四禅、四无色定──八等至;更加灭受想定,成九次第等至(定)。总列如下:
种种想| 四禅 | 十遍处 | 八胜处 | 八解脱 |九次第定
───────────────────────────────────────
欲 | | | | |
| | | | |
| | ┌─内有色想观┐ | |
| | │ |外色少 │ | ┌──|初禅
┌─初禅─┐| │ | ├-|内有色想观─┤ |
│| │| │ |内有色想观┘ |外有解脱 │ |
│| │| │ |外色多 | │ |
│| ├───────┤ |内无色想观┐ | │ |
│| │| │ |外色少 │ | │ |
│| 二禅─┘| │ | ├-|内无色想观─┤ |
│| | └─内无色想观┘ |外色解脱 └──|二禅
色─┤| | |外色多 | |
│| 三禅───────────────────────────|三禅
│| ┌|地水火风遍处 | | |
└┐ │| |内无色想观 | |
不动─┴四禅─┴|青黄赤白遍处 |青黄等(四)-|净解脱──────|四禅
| | |
| 空遍处 |───────空无边处解脱───|空无边处定
| | |
| 识遍处 |───────识无边处解脱───|识无边处定
| |
无所有|──────────────────── 无所有处解脱───|无所有处定
| |
无相─|─────────────┬────── 非想非非想处解脱─|非想非非想处定
| │ |
| └────── 灭受想解脱────|灭受想定
佛法的解脱道,是依止四禅,发真实慧,离欲而得解脱的。真实慧依于如实观:「无常故苦,无常苦故无我」;「无我无我所」──空,是一贯的不二的正观。能离一切烦恼,离一切相,契入超越的寂灭。依于观慧的加行不同,名为空,名为无所有,名为无相。如止观相应而实慧成就,依观慧立名,名为空(性)心三昧sun~n~ata^-cetosama^dhi,无所有心三昧a^kin~can~n~a^ceto-sama^dhi,无相心三昧animitta-cetosama^dhi。心三昧,或名心解脱cetovimutti。虽因加行不同而立此三名,而空于一切烦恼,是一致的。其实,加行也有共通处,如『空大经』说:「不作意一切相,内空成就住」。『不动利益经』说:「空于我及我所,是第二无所有处道」。空与无相,无所有与空,不是明显的相通吗!所以能得解脱的真实慧,虽有不同名称,到底都不过是空慧的异名。
胜解的假想观,是不能得究竟解脱的,但也有对治烦恼,断除(部分)烦恼,增强心力的作用,所以释尊应用某些方便来教导弟子。假想观中,主要是不净观,如青瘀想,脓烂想,骨想等。障碍出家弟子的猛利烦恼,是淫欲爱,为了对治贪淫,佛开示不净观法门。不净,与无常、苦、无我相联合,成为四念处carra^ro sati-pat!t!ha^na^。四念处中,观身不净是应该先修习的。假想不净观,引起了副作用,由于厌患情绪的深切,有些比丘自杀,或自愿为人所杀,这是经、律一致记载的。改善不净观的修习,一方面,佛又开示入出息念法门;一方面,由不净观而转出净观。如八解脱的第三解脱,八胜处的后四胜处,十遍处的前八遍处,都是净观。不净观与净观,都是缘色法的,假想的胜解所成。
与不净观、净观有关的,可以提到几则经文。一、『杂阿含经』卷一七(大正二·一一六下)说:
「世尊告诸比丘:有光界,净界,无量空入处界,无量识入处界,无所有入处界,非想非非想入处界,有灭界」。
「彼光界者,缘□故可知。净界,缘不净故可知」。
经中立七种界dha^tu,在虚空无边处以前,有光界a^bha^-dha^tu、净界subha-dha^tu。光界与净界,与第二禅名光天:第三禅名净天的次第相合。禅天的名称,是与此有关的。依修观成就来说,光是观心中的光明相现前,如胜解而能见白骨流光,就能由不净而转净观,观地、水、火、风、青、黄、赤、白等、光与净,都依胜解观而成就。净观的内容,如地等清净,是清净的国土相;青等清净,通于器界或众生的净色相。胜解净相,在定中现见清净身、土,渐渐引发了理想中的清净土、清净身说。
二、『中阿含经』(七三)『天经』(大正一·五四0中──下)说:
「我为智见极明净故,便在远离独住,心无放逸,修行精勤,……即得光明,便见形色;及与彼天共同集会,共相慰劳,有所论说,有所答对;亦知彼天如是姓,如是字,如是生;亦知彼天如是食,如是受苦乐;亦知彼天如是长寿,如是久住,如是命尽;亦知彼天作如是如是业已,死此生彼;亦知彼天(属)彼彼天中;亦知彼天上,我曾生(其)中,未曾生(其)中也」。
此经,巴利藏编入『增支部』「八集」(成立可能迟一些),下接胜处与解脱。得殊胜知见,是修定四大目的之一。本经的精勤修行,共分八个层次。先胜解光明相,如光相成就,能于光明中现见色相,色相是(清净的)天色相。光明相现前,现见清净天色相,与解脱、胜处的净观成就相当。进一步,与诸天集会,互相问答。这样的定境,使我们想起了,『般舟三昧经』的阿弥陀佛Amita^bhabuddha现前,佛与修行者问答(不但见色相,还听见声音)。无着Asan%ga修弥勒Maitreya法,上升兜率天Tus!ita,见弥勒菩萨,受『瑜伽师地论』。密宗的修习成就,本尊现前,也能有所开示。原则是一样的,只是修行者信仰对象不同而已。依『般舟三昧经』说:所见的不是真实佛,是自己的定心所现。『摄大乘论本』说:「诸瑜伽师于一物,种种胜解各不同,种种所见皆得成,故知所取唯有识」。胜解的假想观,多采多姿,在佛教的演进中,急剧的神教化,也助成了唯心思想的高扬。
三、『中阿含经』的『有胜天经』,『中部』作『阿那律经』。『有胜天经』说:「有三种天:光天,净光天,遍净光天」。这三天,「因人心胜如(如是不如,胜如即优劣)故,修便有精□;因修有精□故,得(至天)人则有胜如」。不但有差别,每一天的天人,也有胜妙与不如的。所以有差别,是由于因中的修行,有精□不同。以光天来说,因中「意解作光明想成就游(成就游,异译作具足住),心作光明想极盛」。然由于胜解的光明想,有大有小,所以「光天集在一处,虽身有异而光不异」。如各「各散去时,其身既异,光明亦异」。净光天的差别,是因中「意解净光天遍满成就游」,如不再修习,生在净光天中,就「不得极寂静,亦不得尽寿讫」,如「数修数习」,生天时就能「得极寂静,亦得尽寿」。遍净光天生在一处,也是有差别的,那是虽同样的「意解遍净光天遍满成就游」,如「不极止睡眠,不善息调(调,是掉举的旧译)悔」,那就「彼生(天)已,光不极净」,如「极止睡眠,善息调悔」,「彼生(天)已,光极明净」,『有胜天经』的三天,『阿那律经』作四天:少光天Paritta^bha-deva,无量光天Appama^n!a^bha-deva,杂染光天San%kilit!t!ha^bha^-deva,清净光天Parisuddhabha^-deva。少光天与无量光天,与『有胜天经』光天的二类相当。杂染光天与清净光天,与『有胜天经』中,清净光天的「光不极净」,「光极明净」二类相当。三天或四天,不外乎光与净,与七界的光界、净界相当。其实,清净(色相)是不能离光明的。
成就四禅而不得解脱的,感得四禅天的果报。四禅诸天的名字,也是渐次成立的。经中常见的「天、魔、梵」:魔ma^ra以下有种种天,如超出魔界,就名为梵天Brahma^,这是适合于印度教的。佛教中,欲界以魔天(他化自在天)为最高,如出魔界,也就是离欲界的禅天,所以初禅天就名为梵天。佛弟子修胜解观,依光明相而现起,所以缘色法而修胜解的,不外乎光明相与清净色相。修此而感报的,也就是光天与净天,作为二禅天、三禅天的名字。由于光明相等有优劣,所以又分每一禅天为三天(或二天)。但在初期圣典中,四禅天的名字,是梵天,或梵众天Brahmakayika;光音天A^bha^sva^ra;遍净天Subhakin!ha^;广果天Vehapphala。第四禅只是广果天,这一名称,可能初期以此为最高处,定或依慧得解脱,第四禅是广大果吧!佛教假想观及如实观的发达,对于上二界诸天的安立,是有直接关系的。
『增支部』「五集」(南传一九·一六五)。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一(大正二七·五三上)。
『瑜伽师地论』卷一一(大正三0·三三二下)。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八五(大正二七·四四二中)。
『中部』(一二二)『空大经』(南传一一下·一二九)。『中阿含经』(一九一)『大空经』作:「度一切色想,行于外空」(大正一·七三八中)。
『中部』(一0六)『不动利益经』(南传一一上·三四三)。『中阿含经』(七五)『净不动道经』(大正一·五四二下)。
『杂阿含经』卷二九(大正二·二0七中──二0八上)。『相应部』(五四)「入出息相应」(南传一六下·一九三──一九六)。各部广律四波罗夷的杀戒,都载有此一因缘。
『相应部』(一四)「界相应」(南传一三·二二二──二二三)。
『增支部』「八集」(南传二一·二四一──二四九)。
参阅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八四七──八四八)。
『般舟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三·九0五下──九0六上)。
『摄大乘论本」卷上(大正三一·一三七中)。
『中阿含经』(七九)『有胜天经』(大正一·五四九中──五五0下)。『中部』(一二七)『阿那律经』(南传一一下·一七九──一九0)。
三天说,又见『中阿含经』(七八)『梵天请佛经』(大正一·五四八上)。
光明想的修习,应用极广,如睡时作光明想,或解说光明为「法光明」。
第二章 部派──空义之开展
一 空义依闻思而开展
佛说的一切法门,是随顺于解脱的。解脱的道,是如实知无常,苦,(空),无我;依厌,离欲,灭,无所取着而得解脱。解脱要依于慧──般若prajn~a^,pan~n~a^;修行如实观慧而能离烦恼的,主要的方便,是空s/u^^nya,sun~n~a,无所有a^kim!canya,a^kin~can~n~a,无相animitta。空于贪、镇、疑的,也是无相、无所有的究竟义;所以在佛法的发扬中,空更显著的重要起来。
在圣道的修习中,空、无所有、无相,都重于观慧的离惑。但空与无相,显然有了所观察的理性意义。如无相,本是「不作意一切相」,「不取一切相」,而『有明大经』说:「二缘入无相心解脱:一切相不作意,及作意无相界」。这样,要入无相心解脱(或作「无相心三昧」)的,不但不作意一切相,而且要作意于无相。无相界animitta-dha^tu,是无相寂静的涅盘。涅盘的体性如何,部派中是有诤论的,但都表示那是众苦寂灭而不可戏论的。所以「作意无相界」,涅盘是所观想的境界──义理或理性的。空也是这样:无我无我所是空,空是一切法遍通的义理,也是所观的。又立「出世空性」,以表示空寂的涅盘。这样,空与无相,不只是实践的圣道──三昧,解脱,也是所观、所思的法义了。
佛法重于修行,修行是不能没有定的,但真能离烦恼得解脱的,是如实智,平等慧如实观。与定相应的慧学,在次第修学过程中,有四入流分(预流支):亲近善士,听闻正法,如理作意,法随法行。佛的化导,以语言的教授教诫为主,所以弟子们要由闻、思、修的学程,才能引发无漏智慧,知法见法,得预流果。『杂阿含经』中,每对「愚疑凡夫」,说「多闻(或作「有闻」)圣弟子」。「见圣人,知圣人法,善顺圣人法;见善知识,知善知识法,善顺善知识法」。亲近善士,经闻、思、修习,才能引发无漏智,所以对从佛而来的文句,从事于听闻、思惟,是慧学不可或缺的方便。为了佛法的正确理解,为了适应外界的问难而有所说明,佛教界渐渐的注重于教法的闻思,于是乎论阿□达磨,论□陀罗出现了。佛教初期的闻思教法,虽重于事类的分别抉择,而「空」义也依闻思而发扬起来,这是部派佛教的卓越成就!
部派佛教的文献,现存的以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赤铜□部Ta^mras/a^t!i^ya为详备,其他也有多少传述。初期大乘论,如『大智度论』,『瑜伽师地论』,也有可参考的。部派佛教思想,本来都是依经的。但各部所诵本,文句不完全相同,相同的也解说不一致,所以在空义的开阐中,当然也有所不同。事实上,部派佛教在印度,演进到「一切法空」的大乘时代。
『中部』(四三)『有明大经』(南传一0·一九)。『中阿含经』(二一一)『大拘□罗经』(大正一·七九二中)。
平等慧如实观,或译为如实正观,真实正观。平等慧,巴利原语为samma^ppan~n~a^,即正慧。
『杂阿含经』卷三0(大正二·二一五中)。『相应部』(五五)「预流相应」(南传一六下·二二八)。
二 胜义空与大空
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是特长于法义论究的部派。说一切有部内,有二大系:重经的是持经、譬喻者su^tradhara da^rs!t!a^ntika,重论的是阿□达磨abhidharma论师。后来,阿□达磨论师系,成为说一切有部的正宗,于是乎持经譬喻者演化为说经部Su^trava^din。有部与经部的法义,对大乘佛教,大乘论师的主流,中观Ma^dhyamika与瑜伽orga^ca^ra二派,思想上有密切的关联。
汉译『杂阿含经』,是说一切有部的诵本,与赤铜□部Ta^mras/a^t!i^ya的『相应部』相当。『杂阿含经』中,有以空为名的二经,是『相应部』所没有的,可以说是属于部派的(但也不只是有部的)。一、『第一义空经』,如『杂阿含经』卷一三(大正二·九二下)说:
「眼,生时无有来处,灭时无有去处。如是眼,不实而生,生已尽灭,有业报而无作者,此阴灭已,异阴相续,除俗数法。耳,鼻,舌,身,意,亦如是说」。
「俗数法者,谓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纯大苦聚集起。又复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纯大苦聚灭。比丘!是名第一义空法经』。
第一义空,是胜义空parama$rtha-s/u^nyata^的异译;赵宋施护的异译本,就名『佛说胜义空经』。经中,以眼等六处的生灭,说明生死相续流转中,有业与报(报,新译作「异熟」),而作者ka^raka是没有的。这是明确的「法有我无」说。没有作业者,也没有受报者(作者,受者,都是自我的别名),所以不能说有舍前五阴,而续生后五阴的我。不能说有作者──我,有的只是俗数法。俗数法是什么意义?『阿□达磨顺正理论』引经说:
「如世尊说:有业有异熟,作者不可得,谓能舍此蕴及能续余蕴,唯除法假」。
「胜义空经说:此中法假,谓无明缘行,广说乃至生缘老死」。
依玄奘所译的『顺正理论』,可知俗数法是法假的异译。法假即法施设dharma-prajn~apti,施设prajn~apti可译为安立或假名。法施设──法假,就是无明缘行等十二支的起灭。鸠摩罗什Kuma^raji^va所译『成实论』,译此经文为:「诸法但假名字;假名字者,所谓无明因缘诸行……」。『瑜伽论』解说法假为:「唯有诸法从众缘生,能生诸法」。『胜义空经』作:「别法合集,因缘所生」。所以经义是:唯有法假施设,缘起的生死相续,有业有异熟,而没有作业受报的我。缘起法是假有,我不可得是胜义空。『胜义空经』的俗数法(法假)有,第一义空,虽不是明确的二谛说,而意义与二谛说相合,所以『瑜伽论』就明白的说:「但唯于彼因果法中,依世俗谛假立作用」。法假施设是假(名),胜义空是空;假与空,都依缘起法说。依缘起说法,『杂阿含经』是称之为:「离此二边,处于中道而说法」的。龙树Na^ga^rjuna的『中论』说:「诸佛依二谛,为众生说法」;「众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二谛与空假中义,都隐约的从这『胜义空经』中启发出来。
『第一义空经』的前分,有关生灭的经义,留在下一节,与其他有关的经文一同解说。
二、『大空经』:如『杂阿含经』卷一二(大正二·八四下、八五上)说:
「云何为大空法经?所谓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谓缘无明行,缘行识,乃至纯大苦聚集。缘生老死者,若有问言:彼谁老死?老死属谁?彼则答言:我即老死;今老死属我,老死是我所。言命即是身,或言命异身异,此则一义而说有种种。若见言命即是身,彼梵行者所无有;若复见言命异身异,梵行者所无有。于此二边,心所不随,正向中道,贤圣出世如实不颠倒正见,谓缘生老死。……」。
「诸比丘!若无明离欲而生明,彼谁老死,老死属谁者,老死则断则知,断其根本,如截多罗树头,于未来世成不生法。……。若比丘!无明离欲而生明,彼无明灭则行灭,乃至纯大苦聚灭,是名大空法经」。
『大空经』所说,是否定「老死(等)是我」,「老死属我」的邪见,与「命即是身」,「命异身异」的二边邪见相同,而说十二缘起的中道正见。
命即是身──我即老死(以身为我)
命异身异──老死属我(以身为我所)
命ji^va是一般信仰的生命自体,也就是我a^tman别名。身是身体(肉体),这里引申为生死流转(十二支,也可约五阴,六处说)的身心综合体。假如说:我即老死(生、有等),那是以身为自我──「命即是身」了。假如说:老死属于我,那是以身为不是我──「命异身异」了。身是属于我的,我所有的,所以命是我而身是我所mama-ka^ra。这一则经文,『相应部』「因缘相应」中,也是有的,但没有『大空经』的名称。那末,有部所诵的『杂阿含经』,特地称之为『大空经』,到底意义何在?『瑜伽论』解说为:「一切无我,无有差别,总名为空,谓补特伽罗无我及法无我。补特伽罗无我者,谓离一切缘生行外,别有实我不可得故。法无我者,谓即一切缘生诸行,性非实我,是无常故。如是二种略摄为一,彼处说此名为大空」。依『瑜伽论』说:补特伽罗无我pudgala-naira^tmya与法无我dharma-naira^tmya,总名为大空maha^s/u^nyata^。补特伽罗无我,是「命异身异」的,身外的实我不可得。法无我是「命即是身」的,即身的实我不可得,这二种无我,也可说是二种空,所以总名为大空。所说的法无我,与「一切法空」说不同,只是法不是实我,还是「法有我无」说。不过,有的就解说「大空」为我法皆空了。
『阿□达磨顺正理论』卷二五(大正二九·四八五上)。又『论』卷二八(大正二九·四九八中──下)。
『成实论』卷一二(大正三二·三三三上)。
『瑜伽师地论』卷九二(大正三0·八二六下)。
『佛说胜义空经』(大正一五·八0七上)。
同
『杂阿含经』卷一二(大正二·八五下)。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二下)。又卷四(大正三0·三三中)。
『相应部』(一二)「因缘相应」(南传一三·八八──九五)。
『瑜伽师地论』卷九三(大正三0·八三三中)。
三 无来无去之生灭如幻
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说「三世实有,法性恒有」,似乎与大乘法空义背道而驰,其实,在说一切有思想的开展中;对「一切法空」是大有影响的,真可说是「相破相成」。这里再举三经来说。
一、『胜义空经』──『第一义空经』,说有业报而没有作者,上文已说过了。怎样说明有业有报呢?『杂阿含经』卷一三(大正二·九二下)这样说:
「眼(等),生时无有来处,灭时无有去处。如是眼(等)不实而生,生已尽灭,有业报而无作者」。
眼等六处,是依前业所生起的报体,所以初生时,是「诸蕴显现,诸处获得」;「得阴,得界,得入处,得命根,是名为生」。为了说明依业招感报体,没有作者,所以先说眼等报体的生灭情形。这一段经文,玄奘所译『阿□达磨顺正理论』卷五一(大正二九·六二五下──六二六中)这样说:
「如胜义空经中说:眼根生位,无所从来;眼根灭时,无所造集;本无今有,有已还去。……有业有异熟,作者不可得」。
眼等根是从缘而生灭的,生灭是「无所从来」,「无所造集」的,这是什么意义呢?佛法中,在没有生起以前,可能生起,有生起的可能,那就与没有不同,所以说「未来有」,「当有」。眼等是生而又刹那灭去的,虽已成为过去,不可能再生,但有生起后果的作用,不可能说没有,所以说「过去有」,「曾有」。「现在有」,是当前的生灭。如眼根是色法,是微细的色(物质)。眼极微从因缘生,名为从未来来现在。说眼根未生起时,在未来中,但未来没有空间性,不能说从未来的某处来,所以说「无所从来」。现在的眼极微,是依能造的地等四大极微等和集而住的。刹那间灭入过去,不能说没有了;成为过去的眼根,不再是四大等极微和集而住,所以说「灭时无所造集」。无所造集,『瑜伽论』解说为:「灭时,都无所往积集而住,有已散灭」。眼根等「来无所从,去无所至」(往),所以说:「不实而生,生已尽灭」。「尽灭」,玄奘译为「有已散灭」,或「有已还去」;散灭与还去,都不是没有。这样,从缘生灭的眼根,有三世可说,而实是来无所从,去无所至的。
说一切有部说三世实有,说过去与未来是现在的「类」,是同于现在的。但在未来与过去中,色法没有极微的和集相,心法也没有心聚的了别用。却说过去与未来的法性,与现在的没有任何差异,所以说「三世实有,法性恒住」。说一切有部的法性实有,从现在有而推论到过去与未来;过去与未来的实有,有形而上「有」的倾向。这才从现在的眼根生灭,而得出「生时无所从二、『抚掌喻经』:『抚掌喻经』,从「譬如两手和合相对作声」的譬喻得名,『杂阿含经」卷一一(大正二·七二下)说:
「比丘!诸行如幻,如炎,刹那时顷尽朽,不实来实去」。
『顺正理论』引此经说:「诸行如幻,如焰,暂时而住,速还谢灭」,『瑜伽论』作了分别的解说:「又此诸行,以于诸趣种种自体生起差别不成实故,说如幻事。想、心、见倒迷乱性故,说如阳焰。起尽法故,说有增减。刹那性故,名日暂时。数数坏已,速疾有余频频续故,说为速疾。现前相续,来无所从,往无所至,是故说为本无今有,有已散灭」。『抚掌喻经』从刹那生灭,来无所从,去无所至,说明诸行的虚伪不实,与『胜义空经』的见解,是完全一致的。
三、『幻网经』:『十诵律』所传的「多识多知诸大经』中,有「摩那□蓝,晋言化经」。「摩那」应该是摩耶,ma^ya^的误写;「摩耶□蓝」ma^ya^-ja^la,译为「幻网」。「幻网」与「抚掌」,都是有部所诵的。『幻网经』没有汉译,『阿□达磨顺正理论』卷四引此经(大正二九·三五0下)说:
「佛告多闻诸圣弟子,汝等今者应如是学:诸有过去、未来、现在眼所识色,此中都无常性、恒性,广说乃至无颠倒性,出世圣谛,皆是虚伪妄失之法」。
『成唯识宝生论』也引述此经,「都无常性」以下,译为:「无有常定、无妄、无异(的)实事可得,或如所有,或无倒性,悉皆非有,唯除圣者出过世间,斯成真实」。这是说:一切世间法,都是虚伪妄失法,没有常、恒、不异的实性可得。『幻网经』也有如「见幻事」的譬喻,与『抚掌喻经』相同。
以上三经,是有部与经部Sautra^ntika所共诵的,而解说不同。有部以为:三世法性是实有的,为了遣除常、恒、我我所等妄执,所以说虚妄、如幻喻等。经部解说为没有实性,并引用为无缘也可以生识的教证。经文的本义,也许近于有部,但不可能是有部那样的实有。我a^tman,外道虽有妄执离蕴计我的,其实,「沙门、婆罗门计有我,一切皆于此五受阴计有我」。如五阴──一一法是常、是恒、是不变易,那一一法可说是我了。但五阴等诸行,无常,无恒,是变易,所以实我是不可得的。『中阿含经』『想经』说:「彼于一切有一切想,一切即是神(我的旧译),一切是神所,神是一切所。彼计一切即是神已,便不知一切」。如于一切法而有所想着,一切就是我我所。所以通达无我,要如实知一切(行)是无常,变易,虚伪妄失法,不着于相(想)。如实知诸行无常、无恒等,正是为了显示我不可得。然我所依、所有的诸行,从生无所从来,去无所至,虚伪不实,如幻、如焰去观察,那末实我不可得,诸行也非实有的思想,很自然的发展起来。
有为法是虚伪不实的,『杂阿含经』早已明确的说到了。如五阴譬喻:色如聚沫,受如水泡,想如野马(阳焰的异译),行如芭蕉,识如幻(事)。所譬喻的五阴,经上说:「谛观思惟分别,无所有,无牢,无实,无有坚固;如病、如痈,如刺、如杀,无常、苦、空、非我」。『相应部』也说:「无所有,无实,无坚固」。五譬喻中,聚沫喻,水泡喻,都表示无常,不坚固。芭蕉喻,是外实而中虚的。幻事喻,是见也见到,听也听到,却没有那样的实事。野马喻,如『大智度论』说:「炎,以日光风动尘故,旷野中见如野马;无智人初见谓之为水」。野马,是迅速流动的气。这一譬喻的实际,是春天暖了,日光风动下的水汽上升,远远的望去,只见波浪掀腾。渴鹿会奔过去喝水的,所以或译为「鹿爱」。远望所见的波光汤漾,与日光有关,所以译为炎,焰,阳焰。远望所见的大水,过去却什么也没有见到。阳焰所表示的无所有、无实,很可能会被解说为虚妄无实──空的。
还有琴音的譬喻,如『杂阿含经』卷四三(大正二·三一二下)说:
「有王闻未曾有好弹琴声,极生爱乐。……王语大臣:我不用琴,取其先闻可爱乐声来!大臣答言:如此之琴,有众多种具,谓有柄,有槽,有丽,有弦,有皮,巧方便人弹之,得众具因缘乃成音声。……前所闻声,久已过去,转亦尽灭,不可持来。尔时,大王作是念言:咄!何用此虚伪物为」!
琴是虚伪的,琴音是从众缘生,刹那灭去的。依此譬喻,可见一切为有为法,都是虚伪不实的。「虚妄劫夺法者,谓一切有为」。有为是虚妄的,虚伪的,由于刹那生灭的探求,得出「生时无所从来,灭时往无所去」──不来不去的生灭说。这无疑为引发一切法空说的有力因素。
『相应部』(一二)「因缘相应」(南传一三·四)。『杂阿含经』卷一二(大正二·八五中)。
『瑜伽师地论』卷九二(大正三0·八二六中)。
『阿□达磨顺正理论』卷一四(大正二九·四一一下)。
『瑜伽师地论』卷九一(大正三0·八二0下)。
『十诵律』卷二四(大正二三·一七四中)。
『成唯识宝生论』卷四(大正三一·九一下)。
『阿□达磨顺正理论』卷五0(大正二九·六二三中)。
『杂阿含经』卷三(大正二·一六中)。『相应部』(二二) 「蕴相应」(南传一四·七二)。
『中阿含经』 (一0六)『想经』(大正一·五九六中)。『中部』(一)『根本法门经』(南传九·二)。
『杂阿含经』卷一0(大正二·六八下)。
『相应部』(二二)「蕴相应」(南传一四·二一九──二二一)。
『大智度论』卷六(大正二五·一0二中)。
『相应部』(三五)「六处相应」(南传一五·三0六──三0七)。
『般若灯论释』卷八(大正三0·九0上)。『中论』卷二,译作「虚诳妄取」(大正三0·一七中)。
四 声闻学派之我法二空说
声闻部派中,有说一切法空的。由于文献不充分,不明了究竟是那些部派,但说法空的部派,确实是存在的。如龙树Na^ga^rjuna『大智度论』,说到三种法门;「一者、■勒门,二者、阿□昙门,三者、空门」。三种法门中的「空门」,有的属于声闻,引声闻三经来说明。又于说「一切法空」时,引六(或七)经,明「三藏中处处说法空」。『智论』又说:「若不得般若波罗蜜法,入阿□昙门则堕有中,若入空门则堕无中,若入■勒门则堕有无中」。这可见,广引声闻经而说一切法空的,不是龙树自己,而是声闻的部派。以下,依『智论』所引的经说,可以了解「空门」是怎样解说法空的。
一、『大空经』:上文已说到了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的见解。汉译『杂阿含经』说:「若有问言:彼谁老死?老死属谁?彼则答言:我即老死;今老死属我,老死是我所」;并与「命即是身」,「命异身异」相配合。依「空门」的见解,这是说法空的,如『大智度论』说:
「声闻法中,法空为大空。……是人老死,(人不可得),则众生空。是老死,(老死不可得),是法空」。
「若说谁老死,当知是虚妄,是名生空。若说是老死,当知是虚妄,是名法空」。
生空──众生空sattva-s/u^^nyata^,法空dharma-s/u^nyata^,「空门」是成立二空的。经说「今老死属我,老死是我所」,是邪见虚妄的,因而说「是老死,是法空」。这是以无我为我空,无我所是法空的。与『成实论』所说:「若遮某老死,则破假名;遮此老死,则破五阴」 (破五阴即法空)的意见相合。
二、『梵网经』:如『大智度论』卷一八(大正二五·一九三上)说:
「梵网经中六十二见。若有人言:神常、世间亦常,是为邪见。若言神无常、世间无常,是亦邪见。神及世间常亦无常,神及世间非常亦非非常,皆是邪见。以是故知诸法皆空是为实」。
『梵网经』是『长阿含经』的一经。经说六十二见,是综举印度当时外道们的异见,内容为过去十八见,未来四十四见。『论』文所引神及世间常、无常等,是六十二见的前四见。常、无常等四见,在『杂阿含经』中,是十四不可记的前四见。本来只是世间常、无常等,而『梵网经』作神及世间常、无常等。神,是我a^tman的古译。世间loka,『杂阿含经』约六根、六境、六识、六触、六受说,是众生的身心活动。『长阿含经』分别为神我与世间,那是我与法对举,也可说以众生自体与山河大地相对论,也就是一般所说的众生(世间)与(器)世间了。
『智论』依「空门」,以神我及世间常、无常等邪见,解说为「诸法皆空,是为(如)实」。依经文,并没有法空说的明文,这经过怎样的理解而论定是空呢?神我是不可得的,所以说我是常是无常等,都是邪见。但「佛处处说有为法,无常、苦、空、无我,令人得道,云何(『梵网经』)言(世间)无常堕邪见」?在佛的不同教说中,似乎存有矛盾!『大智度论』引经而加以解说,如卷一八(大正二五·一九三上──中)说:
「佛告摩诃男……若(人)身坏死时,善心意识,长夜以信、戒、闻、施、慧熏心故,必得利益,上生天上(以上引经,以下解说)。若一切法念念生灭无常,佛云何言诸功德熏心故必得上生!以是故知非无常性」。
「佛随众生所应而说法:破常颠倒,故说无常。以人不知不信后世故,说心去后世,上生天上;罪福业因缘,百千万劫不失。是对治悉檀,非第一义悉檀,诸法实相非常非无常。
佛亦处处说诸法空,诸法空中亦无无常。以是故说世间无常是邪见,是故名为法空」。佛说无常,使人得道,这是原始佛教的事实。「诸行无常」的无常,原语为anitya;无常性是anityata^。佛不但说无常,也说无恒、变易、不安隐等。『瑜伽论』依经说:「于诸行中,修无常想行有五种,谓由无常性,无恒性,非久住性,不可保性,变坏法性」。佛说无常等,不是论究义理,而是指明事实。如四非常偈说:「积聚(财富)皆销散,崇高(名位、权势)必堕落,(亲友)合会要当离,有生无不死」。这是要人对这现实世间(天国也在内),不可迷恋于不彻底的,终究要消失的福乐,起厌离心而向于解脱。然而,一切凡夫,都是寄望于永恒而恋着这世间的,所以『杂阿含经』卷一二(大正二·八一下)说:
「愚疑无闻凡夫,于四大身,厌患、离欲、背舍而非识」。
「愚疑无闻凡夫,宁于四大身系我我所,不可于识系我我所。所以者何?四大色身,我见十年住,二十、三十乃至百年;若善消息,或复小过。彼心意识,日夜时刻须臾转变,异生异灭」。
愚疑无闻的一般人,对于四大色身──肉体,有的还能生厌离心,而对于心识,却不能厌离,固执的执我我所。依佛的意思,对于四大色身,执我我所而不能厌离,多少还可以原谅。因为我们的色身,有的活了十年,二十年,有的能活到一百岁。如将护调养得好,有的还少少超过了一百岁。有这样的长期安定,所以不免迷恋而执著。我们的心意识,是时刻不停的在变异,前灭的不同于后起的,所以说异生异灭。这样的刹那生灭变异,而众生却固执的执为我我所,如一般所说的灵魂,玄学与神学家,称之为真心、真我。这都以为在无常变化中,有生命的主体不变,从前生到今生,从今生到后世。佛针对世俗的妄执,对生死流转中的一切,宣说「诸行无常」。无常,是要人不迷恋于短暂的福乐,而向于究竟的解脱;这是被称为「如实知」与「正见」的。说到世间(常与)无常是邪见,无常的原语是as/a^s/vata,虽同样的译为无常,但与诸行无常不同。邪见的世间无常,是以为:有情世间是一死了事,没有生死流转,是断灭论者,顺世的唯物论者的见解。在佛陀时代的印度,顺世Loka^yata派是少数。诸行无常是正见,世间无常是邪见,在原始佛教里,应该是没有矛盾的。
正见的诸行无常,邪见的世间无常,是没有矛盾的。但在佛法法义的论究中,两种无常有点相同,那为什么一正一邪呢?世间无常,是前灭而以后没有了,犯了中断uccheda的过失。诸行无常,是有为生灭的。如经上所说,心是时刻不住的生灭,前前与后后不同。论究起来,即使是最短的时间──刹那ks!an!a,也是有生灭的,这就是「念念生灭无常」。四大色身,不是十年、二十年……百年没有变异的,也是年异、月异、日异,即使一刹那间,也是生灭无常的。这样的刹那生灭,前刹那没有灭,后刹那是不能生起的。如前刹那已灭,已经灭了,也就不能生起后刹那。如所作的善恶业,也是刹那灭的,业灭而成为过去,又怎能招感未来,也许是百千万亿劫以后的善恶报呢?因果相续的诸行无常,由于「刹那生灭」,前灭后生的难以成立,就与世间无常的中断一样,那为什么一正一邪呢!为了刹那生灭而又要成立前后相续,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依三世有说,法性恒有,灭入过去而还是存在(有)的,所以能前后相续而起。经部Sautra^ntika依现在有说,灭入过去,是成为熏习而保存于现在,所以能前后续生。但部派的意见不一,不是大家所能完全同意的。说法空的部派,以为「佛处处说无常,处处说不灭」(不灭就是常),「佛随众生所应而说法」。说诸行无常,为了破常颠倒,一切法「非实性无常」,不能说是灭而就没有了。说「心去后世,上生天上」等,为了破断灭见,并非说心是前后一如的。这都是随顺世俗的方便,如论究到诸法实相(实相是「实性」的异译),是非常非无常的。空性也是非常非无常的,是超越常无常等一切戏论执见的,所以佛说十四事不可记(不能肯定的说是什么,所以佛不予答覆),六十二见是邪见,正表示了一切法空的正见。
三、『义品』,如『大智度论』卷一八(大正二五·一九三中──下)说:
「佛说义品偈:各各谓究竟,而各自爱着,各自是非彼,是皆非究竟。是人入论众,辩明义理时,各各相是非,胜负怀忧喜。胜者堕□坑,负者堕忧狱,是故有智者,不随此二法。论力汝当知!我诸弟子法,无虚亦无实,汝欲何所求!汝欲坏我论,终已无此处;一切智难胜,适足自毁坏。如是等处处声闻经中说诸法空」。
『义品』一六经,巴利藏编入『小部』的『经集』,与『义品』相当的,有吴支谦所译的『佛说义足经』,二卷,一六品。法藏部Dharmaguptaka称此为「十六句义」或「句义经」。句是pada的义译,有足迹的意义,所以译为『义足经』的,可能是法藏部的诵本。『大智度论』一再引用『义品』,如上明法空所引的五偈外,又明第一义悉檀,引『众义经』三偈;明无诤法,引『阿他婆耆经』(阿他婆耆是义品的音译)三偈;引『利众经』(利众即众利,利是义利的利),明不取着一切法──法空;引『佛说利众经』二偈,明如实知名色。『瑜伽师地论』也引『义品』,明一切法离言法性。『义品』的成立很早,『杂阿含经』(「弟子记说」)已经解说到了。从『大智度论』与『瑜伽论』的引用,可见『义品』对大乘法性空寂离言的思想,是有重要影响的。上文所引的五偈,是论力(『义足经』作勇辞,勇辞是论力的异译。『经集』『义品』作波须罗)梵志举外道的种种见,想与佛论诤谁是究竟的。佛告诉他:人都是爱着自己的见解,以自己的见解为真理,自是非他的互相论诤,结果是胜利者长□慢心,失败者心生忧恼。这意味着:真理是不能在思辨论诤中得来的,引向法性离言空寂的自证。
说法空的声闻学派,引了『大空经』,『梵网经』,『义品』──三经,并说「处处声闻经中说诸法空」。『大智度论』在说「一切法空」后,又简略的引述了声闻藏的六(或七)经,如『论』卷三一(大正二五·二九五中──下)说:
「有利根梵志,求诸法实相,不厌老病死,着种种法相,为是故说法空,所谓先尼梵志,不说五众即是实,亦不说离五众是实」。
「复有强论梵志」佛答:我法中不受有无;汝何所论?有无是戏论法,结使生处」。
「及杂阿含中,大空经说二种空,众生空、法空」。
「罗陀经中说:色众破裂分散,令无所有」。
「筏喻经中说: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波罗延经,利众经中说:智者于一切法不受不着,若受着法,则生戏论,若无所依止,则无所论。诸得道圣人,于诸法无取无舍,若无取舍,能离一切诸见。如是等三藏中处处说法空」。
六经中第一,先尼S/ren!ika梵志事,见『杂阿含经』(巴利藏缺)。佛与仙尼的问答,是:色(等五阴)是如来?异(离)色是如来?色中有如来?如来中有色?如来tatha^gata是我的异名,如如不动而来去生死的如来,不即色,不离色,如来不在色中,色不在如来中──这就是一般所说的:「非是我,异我,不相在」。『论』文所说「不说五众(五阴)即是实,亦不说离五众是实」,「实」就是如来,无实即无如来──我。这是二十句我我所见,而法空说者,依四句不可说是如来,解说为法空。『先尼梵志经』,可能是法空派所诵本,文句略有出入。『般若经』的原始部分,曾引先尼梵志的因信得入一切智,是继承声闻法空派的解说,集入『般若经』为例证的。
第二,强论梵志,如上面『义品』所说的。「强论』就是「论力」,『义足经』是译为「勇辞」的。
第三,『大空经』,已在上文说过。
第四,『罗陀经』,见『杂阿含经』,如说:「于色境界,当散坏消灭;于受、想、行、识境界,当散坏消灭。断除爱欲,爱尽则苦尽」。五阴的散坏消灭,或依此立散空avaka^ras/u^nyata^。
第五,『筏喻经』,见『中阿含经』的『阿梨吒经』。「法尚应舍,何况非法」的经意是:佛说的一切法(九分或十二分教),善巧了解,目的是为了解脱。所以闻思法义,对解脱是有用的,是有必要的;但为了解脱,就不应取着(诤论)文义,因为一有取着,就不得解脱。如一般所说:「渡河须用筏,到岸不用船」。从此可见,如来说法,只是适应众生说法,引导众生出离,而不是说些见解,要人坚固取着的。无边法门,都不过适应众生的方便。「法(善的正的)尚应舍,何况(恶的邪的)非法」,表示了一切法空。
第六,『波罗延经』是『经集』的『彼岸道品』。『众利经』是『经集』的『义品』。长行略引二经的经意,明智者于一切法不受不着,不取不舍。与『义品』的「第一八偈」相当。
声闻的法空学派,引声闻经以说法空的,主要的理由是:一、无我所;二、五阴法散灭;三、不落二边──四句的见解;四、佛法是非诤论处;五、智者不取着一切法。法空的学派,与阿□昙门的辨析事相,是不同的。这是着眼于佛法的理想,方便引导趣入、修证的立场。
『大智度论』卷一八(大正二五·一九二上──中)。
『大智度论』卷三一(大正二五·二九五下)。
『大智度论』卷一八(大正二五·一九四上──中)。
『杂阿含经』卷一二(大正二·八四下)。
『大智度论』卷三一(大正二五·二八八上)。又『论』卷一八(大正二五·一九三上)。
『成实论』卷一二(大正三二·三三三上)。
『长阿含经』(二一)『梵动经』(大正一·八九下以下)。『长部』(一)『梵网经』(南传六·一五以下)。
『杂阿含经』卷三四(大正二·二四五中──二四九上)。『相应部』(三三)「婆蹉种相应」作「十见」(南传一四·四一八──四二七)。
『杂阿含经』卷九(大正二·五六上──下)。『相应部』(三五)「六处相应」(南传一五·六四、八六 ──八七)。
『瑜伽师地论』卷八六(大正三0·七七八中)。
参照『相应部』(一二)「因缘相应」(南传一三·一三六──一三八)。
『四分律』卷三九(大正二二·八四五下)。又卷五四(大正二二·九六八中)。
『大智度论』卷一(大正二五·六0下──六一上) 。又卷一(大正二五·六三下──六四上)。又卷三一(大正二五·二九五下)。又卷二七(大正二五·二五九中)。
『瑜伽师地论』卷三六(大正三0·四八九上)。
『杂阿含经』卷二0(大正二·一四四中──下)。『相应部』(二二)「蕴相应」(南传一四·一三─一四)。
『佛说义足经』卷上(大正四·一七九下──一八0上)。『经集』『义品』(南传二四·三二0──三二三)。
『杂阿含经』卷五(大正二·三二上──中)。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五三七下)。
『杂阿含经』卷六(大正二·四0上)。『相应部』(二三)「罗陀相应」(南传一四·三00)。
『中阿含经』(二00)『阿梨吒经』(大正一·七六四中──下)。『中部』(二二)『蛇喻经』(南传九·二四七──二四八)。
『经集』『义品』(南传二四·三一0──三一二)。『佛说义足经』(大正四·一七八上──下)。
五 常空、我我所空
『杂阿含经』卷一一(『抚掌喻经』)(大正二·七二下)说:
「空诸行,常、恒住、不变易法空,无我我所」。
空诸行s//u^nya-sarvasam!ska^^ra,经约根、境、识、触、受、想、思说。与此意义相同的,是空世间s//u^nya-loka,如说:「云何名为世间空?佛告三弥离提:眼(等)空,常、恒、不变易法空,(我)我所空。所以者何?此性自尔」。『相应部』也有此经,约根、境、识、触、受说世间,只说「我我所空,故名空世间」。空,是以无我我所为主的,『杂阿含经』为什么说「常、恒、不变易法空」呢?『杂阿含经』 (与『相应部』)常见这样的文句,如说:「无常即苦,苦即非我,非我者亦非我所」。又常见这样的问答,如说:
「于意云何?……(色)、受、想、行、识,为常为无常耶?答言:无常。
又问:若无常者,是苦耶(乐耶)?答言:是苦。
又问:若无常苦者,是变易法,圣弟子宁于中见(色、受、想、行、)识是我、异我、相在不?答曰:不也」。
五阴、六处等无我我所,是从无常、苦,变易法而得到定论的。如依文释义,无常,苦,变易法,无我我所──空,文字不同,意义当然也有所差别。如依文义相成来说,那无常等都可说是空了。无常故苦,苦是依无常而成立的,如『杂阿含经』卷一七(大正二·一二一上)说:
「佛告比丘:我以一切行无常故,一切诸行变易法故,说诸所有受悉皆是苦」。
一般的说,受有三类:苦受,乐受,不苦不乐受。约三受说,不能说「诸所有受悉皆是苦」的。然从深一层说,一切行是无常、变易法,是不可保信的,不安隐的,终于要消失过去的,所以说「诸所有受悉皆是苦」。一般所执的自我,一定是常(恒、不变易),是乐(自在),而一切行非常非乐,这那里可说有我呢!无常是苦义,无常苦(变易法)是无我义;无常、苦、无我是相成的。这样的论究,不但我我所是空,常、恒、不变易法也可说是空了。这样的解说,不只是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这样说,属于分别说系Vibhajyava^din的『舍利弗阿□昙论』,也说:「以何义空?以我空,我所亦空,常空,不变易空」。巴利藏『小部』的『无碍解道』也说:「我、我所、常、坚固、恒、不变易法空」。这可见,依我我所空,进而说常、恒、不变易法空,是上座部Sthavira系的一致意见。
印度文化中的我a^tman,曾发展到与宇宙的本体──梵brahman,无二无别,然原本只是众生的自我。我,一定要有「自在」,「乐」的属性,如不自在,苦,那就不能说是我了。如『杂阿含经』卷二(大正二·七中──下)说:
「若色(受、想、行、识,下例」是我者,不应于色病苦生;亦不应于色欲令如是,不令如是。以色无我故,于色有病有苦生;亦得于色欲令如是,不令如是」。
经说无常故苦,无常苦故无我,是一贯的,相依相成的,为什么经上只说:无我、我所、常、恒、不变易法空,而没有说是苦是空呢!佛教界的论究,倾向于客观事相的观察,观一切法(不限于众生自体)都是无我──空的,但不能说器世界是无常故苦,苦故无我,只能说是无常,无我──空。倾向于客观的事相观察(阿□达磨的特性如此),所以说:「无我、我所,常、恒、不变易法空」了。
『杂阿含经』卷九(大正二·五六中)。
『相应部』(三五)「六处相应」(南传一五·八七──八八)。
例如『杂阿含经』卷一(大正二·二上)。『相应部』(二二)「蕴相应」(南传一四·三三──三四)。
『杂阿含经』卷一(大正二·六下)。『相应部』(二二)「蕴相应」(南传一四·七七──七八)。
『舍利弗阿□昙论』卷一六(大正二八·六三三上)。
『无碍解道』(南传四一·一一四)。
六 三三摩地
空s/u^^nyata^,无所有,a^kim!canya,无相animitta,是方便不同而究竟一致的;究竟一致的,就是空。后来演化为三三昧sama^dhi:空,无愿apran!ihita,无相;又名三解脱门vimoks!a-mukha^ni,这已在前一章说明了。在三三昧中,显然空是更重要的,如『杂阿含经』说:「若得空已,能起无相、无所有,离慢知见者,斯有是处」。这是说,真正的无所有(或无愿)、无相,要先得空住,才有修得的可能。『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0四(大正二七·五四0中──下)说:
「空三摩地,是诸内道不共住处。……外道法中,虽无真实无愿、无相,而有相似,谓□行相等相似无愿,静行相等相似无相。九十六种外道法中,尚无相似空定,况有真实!故唯说空定是内道不共法」。
空定(定即三摩地、三昧的义译)是内道不共法,也就是说:佛法与一般宗教的根本差别所在,就是空三昧。的确,佛法的最大特色,是(无常苦故)无我──空。
三三昧──空,无愿,无相,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以三缘来建立他的差别。空是约对治说的:「空三摩地是有身见近对治故」。无愿是约期心说的:「诸修行者,期心不愿三有法故」;「期心不愿三有,圣道依有,故亦不愿」。无相是约所缘说的:「此定所缘离十相故,谓离色、声、香、味、触,及女、男、三有为(生、住异、灭)相」。也有依行相差别建立的:说一切有部,立四谛、十六行相,「空三摩地,有空、非我二行相;无愿三摩地,有苦、非常,及集(谛下四:因、集、缘、生),道(谛下四:道、如、行、出)各四行相;无相三摩地,有灭(谛下灭、静、妙、离)四行相」。这是约能为四谛下烦恼对治的无漏智说,如约有漏智所缘行相说,那空与无我nira^tman二行相,是通于四谛、一切法的。不但有漏的苦与集,是空的,无我的;无漏有为的圣道,无漏无为的灭,也是空的、无我的。含义虽与大乘不同,而可以说「一切法空」的。
空是通于无我无我所的,如经说「世间空」是:「我我所空故,名空世间」。「空诸行」是:「无我我所」。这可见无我是空,无我所也是空。但说一切有部,以为空就是无我(我所),只是说明上有些不同,如『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九(大正二七·四五上──中)说:
「有说……谓空行相义不决定,以一切法有义故空,约他性故;有义故不空,约自性故。非我行相无不决定,以约自他俱无我故。由此尊者世友说言:我不定说诸法皆空,定说一切法皆无我」。
这是说一切有部的正义。说一切法无我,是确定的,彻底的,因为不论什么法,即法异法,都非是我,所以一切法决定是无我的。说诸法皆空──一切皆空,这是不能依文取义的。这一见解,是依『中阿含经』『小空经』的。如说鹿子母堂空,是说鹿子母堂中没有牛、羊、人、物,不是说鹿子母堂也没有。鹿子母堂自性是不空的,空的是鹿子母堂内的人物。这名为「他性空」,就是约他性说空,约自性说不空。依此来说空、无我,无我是了义说,一切法是无我的。「诸法皆空」是不了义说,空是无我,我空而法是有──不空的。
『相应部』多说「无常,苦,无我」(无我所),『杂阿含经』多说「无常,苦,空,无我」。说一切有部立十六行相,无常、苦、空、无我,是苦谛的四行相。在十六行相中,空与无我,是二种不同的行相,差别是:「非我行相对治我见,空行相对治我所见」。这是论师的一种解说,如依经文,空那里只是无我所呢!
『舍利弗阿□昙论』;是印度本土分别说者 Vibhajyava^din的论典。『论』上说:空定,「以何义空?以我空,我所亦空,常空,不变易空」。空的内容,与『杂阿含经』的『抚掌喻经』相合。无相定,「以圣涅盘为境界」。有生、住异、灭三相的,是有为行;涅盘没有三相──不生,不住异,不灭,所以思惟涅盘而得定的,是无相定。无三相,是有部所说无十相中的三相。无愿定有二:一、「以圣有为为境界」,圣有为是无漏道。圣道如渡河的舟筏一样,渡河需要舟筏,但到岸就不用了,所以不愿圣道。二、观有漏的诸行,「苦,患,痈,箭,著,味,依缘,坏(变异)法,不定,不足,可坏众苦」。这是以无常,苦行相,观有漏生死行所成的无愿定。『舍利弗阿□昙论』所说三三昧的内容,与说一切有部所说的,大体相同。
『解脱道论』,是属于赤铜□部Ta^mras/a^t!i^ya的。所说的三解脱,如『论』卷一二(大正三二·四五九中──下)说:
「问:云何以观见成于种种道?答;已(以)观见无常,成无相解脱。以观见苦,成无作(即无愿)解脱。以观见无我,成空解脱」。
三解脱tayo-vimokkha^,约从烦恼得解脱说。观无常而成无相解脱;观苦而成无作解脱;观无我而成空解脱,无我是空义。以无常、苦、无我来分别三解脱,实不如以三法印──无常明无愿,无我明空,涅盘明无相来得妥切!『解脱道论』以不同的方便(观法),成三解脱;如成就一解脱,也就是三解脱,所以说:「已得三解脱,成于一道」。因为「解脱者唯道智,彼事为泥洹」。三解脱约无漏道智得解脱说,而所得解脱是没有差别的。
『杂阿含经』卷三(大正二·二0中)。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0四(大正二七·五三八上──下)。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九(大正二七·四五上──下)。
『相应部』(三五)「六处相应」(南传一五·八八)。
『杂阿含经』卷一一(大正二·七二下)。
『中阿含经』(一九0)『小空经』(大正一·七三七上)。『中部』(一二一)『空小经』(南传一一下·一一九以下)。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九(大正二七·四五中)。
『舍利弗阿□昙论』卷一六(大正二八·六三三上──中)。
『解脱道论』卷一二(大正三二·四五九下──四六0上)。
七 空之类集
在佛法中,空s//u^nya, s/u^nyata^的重要性,渐渐的显著起来。有『小空经』与『大空经』的集出,编入『中阿含经』(『中部』)中。『小空经』是次第深入的,有的空而有的是不空。『大空经』是内外次第观察的,立内空adhya^tma-s/u^nyata^,外空bahirdha^-s/u^nyata^,内外空adhya^tma-bahirdha^-s/u^nyata^。『杂阿含经』有大空maha^-s/u^nyata^,胜义──第一义空parama$rtha-s/u^nyata^。这就共有五种空了。综合而加以说明的,如『舍利弗阿□昙论』卷一六(大正二八·六三三上)说:
「空定(有)六空:内空,外空,内外空,空空,大空,第一义空」。
『舍利弗阿□昙论』在说明空定──空三昧的内容时,说到了六空,除上面所说的五种空外,多了一种空空s/u^nyata^-s/u^nyata^。『大□婆沙论』说:『施设论』立 「三重三摩地」,有空空三摩地。空空的名词,可能是从『施设论』来的。六空的空义是:「以何义空?以我空,我所亦空,常空,不变易空」;或但略说为:「以我空,我所亦空」。『婆沙论』引『施设论』,也说:「谓有□刍,思惟有漏有取诸行,皆悉是空。观此有漏有取诸行,空无常、恒、不变易法、我及我所」。以无常(无恒无变易)无我无我所为空义,与『舍利弗阿□昙论』说相同,也与说一切有部所说:「非常,非恒,非不变易,非我我所,故皆名空」,意义一致。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0四(大正二七·五四0上)说:
「施设论说空有多种,谓内空,外空,内外空,有为空,无为空,无边际空,本性空,无所行空,胜义空,空空」。
『大□婆沙论』卷八,也说到「十种空」,但无所行空译为散坏空。对比『舍利弗阿□昙论』六空如下:
『施设论』十空 |『舍利弗阿□昙论』六空
─────────────────+───────────
内空adhya^tma-s/u^nyata^ | 1内空
外空bahirdha^-s/u^nyata^ | 2 外空
内外空adhya^tma-bahirdha^-s/u^nyata^| 3 内外空
有为空sam!skr!ta-s/u^nyata^ |
无为空asam!skr!ta-s/u^nyata^ |
无边际空anavara^gra-s/u^nyata^ |
本性空prakr!ti-s/u^nyata^ |
无所行空(散坏空anavaka^ra-s/u^nyata^|
胜义空parama$rtha-s/u^nyata^ | 6胜义空
空空s/u^nyata^-s/u^nyata^ | 4空空
| 5大空maha^-s/u^nyata^
两论对比起来,『施设论』多了有为空,无为空,无际空,本性空,散坏空──五空,却少了大空。『杂阿含经』说大空,在『相应部』中有同样的经文,却没有大空的名称。所以,『施设论』综集为十空而没有大空,可能那时还没有大空的名目。经上说:「世间空」,「诸行空」,都约有为法说,所以立有为空。无为空是灭谛、涅盘空。无(边)际空,如『杂阿含经』说:「众生无始生死以来,长夜轮转,不知苦之本际」。生死流转的开始,是不可记别的。没有生死的前际(以后又引申到后际)可得,所以说无际空、本性空,如经说:「眼(等)空,常、恒、不变易法空,我(我)所空。所以者何?此性自尔」。自性svabha^va与本性,说一切有部是看作异名同实的,如『大□婆沙论』说:「如说自性,我,物,自体,相,分,本性,应知亦尔」。约自性说空,有部是限定于我我所空的。散坏空,如佛为罗陀Ra^dha说:「于色境界当散坏消灭,于受、想、行、识境界当散坏消灭」。在这十种空中,如依前六空的定义来说,那无为法不生不灭,只能说无我我所空,可不能说是「非常、非恒、非变易法」空了。如以生死无始为空,五阴散坏为空,都不能以「无我我所」;「非常、非恒、非变易法,非我我所」的定义,说明他是空了。没有论文可考,不能作确切的定论,但十空说的内容,显然已超越了说一切有部的空义。要知道,『施设论』是说一切有部六分□昙的一分,但『施设论』是不限于说一切有部的。
『小部』的『无碍解道』,有「空论」一章。先引『相应部』「六处相应」的「空」经,然后广列二十六空,一一的给以说明。二十六种空是:
「空空,行空,坏空,最上空,相空,消除空,定空,断空,止灭空,出离空,内空,外空,俱空,同分空,异分空,寻求空,摄受空,获得空,通达空,一性空,异性空,忍空,摄持空,深解空,及正知者流转永尽一切空性中胜义空」。
依『无碍解道』的说明,在这二十六种空中,一、内空ajjhattasun~n~a,外空bahiddha^-sun~n~a,俱空dubhatosun~n~a就是内外空,空空sun~n~asun~n~a:这四种空的意义是:「我、我所、常、坚固、恒、不变易法空」,与说一切有部等所说相同。二、消除空vikkhambha-nasun~n~a,定(或译彼分)空tadan%gasun~n~a,断空samucchedasun~n~a,止灭空pat!ipassaddhisun~n~a,出离空nissaran!asun~n~a,寻求空esana^sun~n~a,摄受空pariggahasun~n~a,获得空pat!ila^bhasun~n~a,通达空pat!ivedhasun~n~a,忍空khantisun~n~a ,摄持空adhit!t!ha^nasun~`n~a,深解空pariorga^hanasun~n~a:此十二种空,与『空小经』的方法相同,也是次第深入,一分一分的空。如消除(或译伏,伏惑的伏)空是:依出离故贪欲消除空,依无镇故镇消除空,依光明想故□沈睡眠消除空,依不散乱故掉举消除空,依法决定故疑消除空,依智故无明消除空,依胜喜故不欣喜消除空,依初禅故五盖消除空,……依阿罗汉道一切烦恼消除空。从消除空到出离空,都是依这样的次第说空。寻求空以下,都与出离有关,如出离寻求,……出离深解。所以,寻求空是:出离寻求故贪欲空,无镇寻求故镇恚空,……阿罗汉道寻求故一切烦恼空。一直到深解空是:出离深解故贪欲空,……阿罗汉道深解故一切烦恼空。这十二种空,都是一分一分的空,到达一切烦恼空为止;离(一分或全部)烦恼为空,正是『相应部』中空于贪、镇、疑的本义。三、从出离贪欲,到阿罗汉道一切烦恼空的次第,还有一性空ekattasun~n~a,异性空na^nattasun~n~a,及胜义空paramattha-sun~n~a的一分。贪欲、镇等是异性,出离、无镇等离烦恼是一性。思出离等一性而贪欲等异性空,能离烦恼的一性也是空,名为一性空、异性空。胜义空,与说一切有部所说的不同。胜义,约涅盘nibba^na说。如依出离而贪欲的流转永尽,到依阿罗汉道而一切烦恼的流转永尽,烦恼永灭而不再生起了,最究竟的是证得阿罗汉果──有余涅盘,是胜义空的一分。以上所说的种种空,都是空于烦恼的。四、胜义空的另一意义是:眼等灭,以后不再生起了。这是「一切空中的胜义空」,可说是最究竟的空。约依无余涅盘而般涅盘说,不但烦恼空,业感的异熟身,一切生死流转也永灭了。五、最上空aggasun~n~a是:「一切行寂止,一切取定弃,爱尽,离欲,灭,涅盘」,也是依涅盘说(胜义空约涅盘永不生说,最上空约有为、烦恼等灭尽说涅盘)的。在『杂阿含经』中,作:「一切诸行空寂,不可得,爱尽,离欲,涅盘」。空是涅盘义,在胜义空及最上空中,明显的表示出来。六、坏空viparin!a^masun~n~a:意义是:色等是自性空的,已灭的色等,已坏是坏空。五蕴、六处是自性空的,所以已灭的是坏空;坏空与十空中的散坏空相当。七、行空san%kha^rasun~n~a,相空lakkhan!asun~n~a:行有福行,非福行,不动行;身行,语行,意行;过去行,未来行,现在行。相有愚相,贤相;生相,住异相,灭相(约五蕴,六处,十二因缘别说)。这些行与相,都是约此中无他来说空。如福行中,非福行、不动行空;非福行中,福行、不动行空;不动行中,福行、非福行空。八、同分空sabha^gasun~n~a,异分空visabha^gasun~n~a:同分是同类,异分是异类。同分空是自性中自性空,异分空是他性中他性空。在这二十六种空中,七、八──二类、四空,不知依什么经义而立?
『阿□达磨大□娑沙论』卷一0五(大正二七·五四三上)。
『舍利弗阿□昙论』卷一六(大正二八·六三三上──中)。
同上。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0四(大正二七·五三八下)。
『杂阿含经』卷三三(大正二·二四0下)。
如『杂阿含经』卷三四(大正二·二四七下)。
『杂阿含经』卷九(大正二·五六中)。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大正二七·四上)。
『杂阿含经』卷六(大正二·四0上)。『相应部』(二三)「罗陀相应」(南传一四·二九九──三00)。
拙作『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一四三──一四四)。
『无碍解道』(南传四一·一一四)。以下解说,见该书(一一四──一二四)。
唯「定空」末句,作:「依退转观合现贪定空」(南传四一·一一七)。
『杂阿含经』卷一0(大正二·六六中)。
八 诸行空与涅盘空
说一切有部的阿□达磨论师,对于空s//u^nya, s/u^nyata^的意义,着重于经说的:「常空,恒空,不变易法空,我我所空」。空是无我,无我所;如双举空与无我而辨其差别,那末空是「无我所」义。「非我行相与空行相,俱能缘一切法」,所以可说一切法是空、无我的。不过,这只是有漏的,如果是无漏的空与无我行相,那就唯缘苦谛,不通于一切法了。关于我我所空,『杂阿含经』这样说:「常、恒、不变易法空,我(我)所空。所以者何?此性自尔」。「此性自尔」,『瑜伽论』解说为:「又此空性,离诸因缘,法性所摄,法尔道理为所依趣」。我我所空,是法尔如此,本性如此的。『大□婆沙论』也说:「住本性空,观法本性空无我故」。「一切法本性空」,说一切有部的含义,当然与大乘不同,但「一切法本性空」,说一切有部的论师,确已明白的揭示出来了!
另一方面,「贪空、镇空、疑空」──一切烦恼空的经义,显然的没有受到说一切有部论师的注意。『杂阿含经』是以「贪欲永尽,镇恚永尽,愚疑永尽」来表示涅盘nirva^n!a与无为asam!skr!ta的。「贪空、镇空、疑空」的空,也与涅盘有关。『杂阿含经』卷一0(大正二·六六中──下)说:
「一切诸行空寂,不可得,爱尽,离欲,(灭),涅盘」。
与此经相当的『相应部』经,作:「一切行寂止,一切依定弃,爱尽,离欲,灭尽,涅盘」。诸行寂止,与诸行空寂相当。一切有部所诵的『杂阿含经』,的确是空寂,如『瑜伽师地论』卷八三(大正三0·七六六上)说:
「所言空者,谓离一切烦恼等故,无所得者,谓离一切所有相故。言爱尽者,谓不希求未来事故。言离欲者,谓无现在受用喜乐故。所言灭者,谓余烦恼断故。言涅盘者,谓无余依故」。
空,是离一切烦恼的意思。离一切烦恼而毕竟空寂,以空来表示涅盘。实际上,涅盘是不可表示的;空与不可得等,都是烘云托月式的表示涅盘。『杂阿含经』说到烦恼空,一切诸行空寂,没有受到论师们的重视,这可以断定:现在的『杂阿含经』,还是说一切有部内,经师与论师没有分派以前的诵本。
『大□婆沙论』说:「如是择灭,亦名涅盘」。有部的论师们,对涅盘的空义,没有重视,而对涅盘的择灭pratisam!khya^-nirodha,有相当的论究,对「一切法空性」说,是有高度启发性的。『俱舍论』说:「此法自性,实有离言,唯诸圣者各别内证,但可方便总相说言:是善,是常,别有实物,名为择灭,亦名离系」。择灭是「择所得灭」,以智慧简择谛理,有漏法灭,但不只是有漏法的灭无,而是得到了无为的(择)灭。依『婆沙论』说:有多少有漏法,就有多少择灭。择灭与有漏法,是相对应的。以智慧简择,某法,某一类或一切有漏法灭了,就得一法、一类或一切的择灭(得一切择灭,名为得涅盘)。相对于一切有漏法的择灭无为,不生不灭,本来如此。约众生与众生所得来说,是同一的,所以「应作是说:诸有情类,普于一一有漏法中,皆共证得一择灭体」。一人所得的无数择灭,择灭与择灭,也是无差别的。相对应于有漏有为的择灭,不共证得而体性不二,这与(大乘)一切法本有寂灭性(或空性),不是非常类似的吗?不过有部但约有漏法说而已。
涅盘的空义,赤铜□部Ta^mras/a^t!i^ya是充分注意了的。如『无碍解道』 所说的最上空,胜义空,都是约涅盘说的。消除空,定空,断空,止灭空,出离空等,或浅或深,而最深彻的,是依阿罗汉道而一切烦恼空。特别是止灭pat!ipassaddhi与出离nissaran!a,就是「依离,依离欲,依(止)灭,向于舍」的离与灭。这些文字,都表示祛除烦恼而可以名为空的;也可以表示涅盘。所以四念住的不净,苦,无常,无我,也被称为净空,乐空,常空,我空了。一切烦恼灭──一切烦恼空,烦恼的完全出离(灭,空),就是「灭(谛),涅盘」,如『无碍解道』的「离论」所说。
涅盘,被称为最上空,如『小部』 『无碍解道』(南传四一·一一六)说:
「何为最上空?此句最上,此句最胜,此句殊胜,谓一切行寂止,一切取(或译「依」)定弃,渴爱灭尽,离欲,灭,涅盘」。
最上空的内容,『杂阿含经』也多处说到,如说:「此则寂静,此则胜妙,所谓舍,离一切有余(依),爱尽,无欲,灭尽,涅盘」。除了卷一0(如上所引)说到「一切行空寂」外,一律都译作「舍」。涅盘,在『阿含经』中,是以烦恼的灭尽,蕴处(身心)灭而不再生起来表示的,如火灭一样。但以否定(遮遣)方式来表示,并不等于没有。表示超越一切的,不可思议性,可以有三例。一、如『杂阿含经』卷三四(大正二·二四四)说:
「甚深,广大,无量,无数,皆悉寂灭」。
『瑜伽论』解说为:「世尊依此,密意说言:甚深,广大,无量,无数,是谓寂灭。由于此中所具功德难了知故,名为甚深;极宽博故,名为广大;无穷尽故,名为无量;数不能数,无二说故,名为无数」。这是以大海的难以测度来比喻的;这一喻说,在超越中意味着不可思议的内容,可能引起不同的解说。二、如『杂阿含经』卷三四(大正二·二四五下)说:
「灭;寂静,清凉,真实」。
瑜伽论』解说此经,分别为:「寂灭;寂静,清凉,宴默」。「真实」,更意味着充实的内含。三、如『杂阿含经』卷九(大正二·六0上)说:
「尽,离欲,灭,息,没已,有亦不应说,无亦不应说,有无亦不应说,非有非无亦不应说。……离诸虚伪,得般涅盘」。
末二句,与此相当的『增支部』,作「戏论灭,戏论寂」。『杂阿含经』的虚伪,是戏论prapan~~ca,papan~ca的异译。涅盘是不能是有、或是无的;这些相对的语句,都不过是戏论,戏论是不足以表示涅盘的。『杂阿含经』渐倾向于涅盘的真实性,所以说一切有部以为:「实有涅盘」;「一切法中,唯有涅盘是善是常」。赤铜□部说涅盘空,当然也不会说涅盘是没有。着重于涅盘空的说明,于是乎诸行空性,涅盘空性,可说有二种空性了。如『小部』『论事』(南传五八·三六五)注说:
「有二空性,蕴无我相与涅盘。此中无我相一分,或方便说系属行蕴;但涅盘则无所系属」。
从圣典的施设名言来说,有为诸行本性空,所以离有为诸行(烦恼,业,烦恼业所感的报体)的涅盘,也说为空。直从涅盘说,一切语言都是戏论,空也是不可说的。但从诸行空,空却诸行而可名为涅盘,当然虽不可说,而也可说是空(是灭,是出离等)了。依诸行灭而施设涅盘,诸行空性与涅盘空性,果真是条然不同的二种空性吗?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九(大正二七·四五中)。
同上。
『杂阿含经』卷九(大正二·五六中)。
『瑜伽师地论』卷九0(大正三0·八一二上)。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0五(大正二七·五四二中)。
『杂阿含经』卷三一(大正二·二二四中)。『相应部』(四三)「无为相应」(南传一六上·七七)。
『相应部』(二二)「蕴相应」(南传一四·二0八)。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三二(大正二七·一六三上)。
『阿□达磨俱舍论』卷六(大正二九·三四上)。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三一(大正二七·一六一下──一六二下)。
『四谛论』卷三说:「汝问无余,灭,离,灭,舍,断,弃,此七义何异者,答:此皆是涅盘别名」(大正三二·三九0上)。凡涅盘别名,大抵可以称之为空。
『清净道论』三(南传六四·二七0)。
『杂阿含经』卷三一(大正二·二二0上)。又卷三(大正二·一五下)。
『中部』(七二)『婆蹉衢多火(喻)经』说:「甚深,无量,莫知其底,犹如大海」(南传一0·三一七──三一九)。
『瑜伽师地论』卷五0(大正三0·五七七中)。
『杂阿含经』卷二(大正二·九上)。又卷一一(大正二·七五上)。
『瑜伽师地论』卷八七(大正三0·七八九中)。
『增支部』「四集」(南传一八·二八四)。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三四(大正二七·一七七中)。又卷三一(大正二七·一六二中)。
九 二谛与一切法空无我
空,有二方面。诸行空,那是无我我所的意思;进而说明为:「常空,恒空,不变易法空,无我我所」。另一方面是:一切烦恼空,空的是烦恼(业苦),也就以空来表示离烦恼(业苦)的涅盘。寂,出离,(止)灭,灭等,也都表示是空的,有「出世空性」的名称。这二方面,胜义空parama$rtha-s/u^nyata^, paramattha-sun~n~a明显的表示了这一意义。在『杂阿含经』中,是缘起生死相续中,有业报而没有作者(我的异名)。缘起因果是俗数法──法假,无我是胜义。依诸行无我而说胜义空(性),是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系所说。在『无碍解道』中,胜义空是一切烦恼永灭,六处永灭;涅盘是胜义,依涅盘的寂灭而说胜义空,是赤铜□部Ta^mras/a^t!i^ya所说。胜义空,也许不载于原始圣典,而在佛法的流传发扬中,受到部派的重视,是一项明显的事实。
俗数法与胜义,佛教界安立为二谛:世俗谛sam!vr!ti-satya,sammuti-sacca,胜义谛parama$rtha-satya,paramattha-sacca。依四谛而明二谛的安立,『大□婆沙论』列举了四家的二谛说。第一家,以苦、集二谛为世俗,灭、道二谛为胜义。这是世间虚妄,出世间真实的二谛说,与说出世部Lokottarava^din相近。第二家,以前三谛为世俗,道谛为胜义。第三家以为:「四谛皆是世俗谛摄。……唯一切法空非我理,是胜义谛,空非我中,诸世俗事绝施设故」。第四家是有部的评家正义:「四谛皆有世俗、胜义。……苦谛中有胜义谛者,谓苦、非常、空、非我理。集谛中有胜义谛者,谓因、集、生、缘理。……灭谛中有胜义谛者,谓灭、静、妙、离理。……道谛中有胜义谛者,谓道、如、行、出理」。后二家,都是以世俗事的施设为世俗谛,而胜义谛是「绝施设」──不可安立的。
后二家,可说是同一意义的不同开展。对于空性为胜义空的思想,是有重要关系的。这应该从自相svalaks!an!a、共相sa^ma^nya-laks!an!a说起,如『阿□达磨大□婆沙论』卷四二(大正二七·二一七上)说:
「分别一物相者,是分别自相;分别多物相者,是分别共相」。
自相,是一法(物)所有的;共相是通于多法的。例如色是自相;色法的无常性,是通于心、心所等的,所以无常是共相。进一步说,色是一蕴的总名,通于种种色的。在色蕴中,有眼、耳等法;即以眼所见的色来说,也有青、黄、赤、白等多法,所以色也还是通于多法的。这样的推求下去,一直到不可再分析的,一一极微自性,才是色的自相。所以『大□婆沙论』说:「诸法自性,即是诸法自相;同类性是共相」。自性svabha^va是一一法的自体,在有部中,与自相是相同的。但自相依相立名;自性是以相而知法自体的。共相是通于多法的,也就是遍通的理性。一般人虽说能知事相,而实不能知一一法,不知一一法的共相。如实知四谛共相的,能见道而向解脱,所以后代就以四谛的十六行相为共相。有部的评家正义,就这样的论定:四谛事相是世俗谛,四谛(一一谛四行相)的十六行相,是胜义谛。共相,近于一般所说的通遍理性,但有部不许四谛以外,别有抽象的通遍理性,十六行相只是四谛(一一法上)所有共通的义理。对于世俗与胜义的觉了,『大□婆沙论』列举了多种譬喻,试引述二喻,如『论』卷四二(大正二七·二一七上)说:
「如种种物近帝青宝,自相不现,皆同彼色,分别共相慧应知亦尔。如种种物远帝青宝,青黄等色各别显现,分别自相慧应知亦尔」。
「如日出时,光明遍照,众□顿遣,分别共相慧应知亦尔。如日出已,渐照众物,墙壁窍隙,山岩幽薮,皆悉显现,分别自相慧应知亦尔」。
通达共相慧的帝青宝喻,与『般若经』所说:般若照见一切法空,如高入须弥,咸同金色,正是胜义慧的同一譬喻。
有部是事理二谛说,四谛事是世俗,四谛所有的共相──理是胜义。四谛各有四行相:集、灭、道谛的四行相,是局限于集、灭、道谛的,苦谛下的四行相可不同了。苦谛的四行相:苦行相是限于苦谛的;无常行相,可通于苦、集、道三谛;空与无我行相,是通于四谛(及非择灭与虚空)的,所以空与无我,是一切法中最通遍的共相──理。以理为胜义谛,那末空无我理,可说是一切法的胜义谛理了。由于有部是「次第见(四)谛」的,所以说无漏慧所通达的空无我行相,唯是苦谛,假如是主张「一时见(四)谛」的,就不会有这一区别了。
第三家以为一切是世俗施设,「唯一切法空非我理,是胜义谛,空非我中,诸世俗事绝施设故」。这也是理事二谛,但以一切法中最通遍的义理──「空非我理是胜义谛」。这可能与一说部Ekavya^vaha^rika的见解相近。世俗唯是假名施设,空非我理是胜义,世俗假而胜义空(非我),是近似大乘空义的一派。
有部的「无常、苦、空、无我」,赤铜□部作「无常、苦、无我」,无我是空义。(空)无我遍通一切法,也是赤铜□部所说的。『无碍解道』有(四) 「谛论」,引经说,四谛「是如,不虚,不异」。谛sacca是不倒乱而确实如此的,所以谛是如tatha^,如是不异的意义。正如『佛垂般涅盘略说教诫经』所说:「月可令热,日可令冷,佛说四谛不可令异」。『无碍解道』说到四谛同一通达,也就是「一时见谛」。为什么四谛能同一通达?因为四谛是同一所摄:「同一所摄则一性,一性则依一智通达,故四谛同一通达」。那末四谛依什么而是同一所摄呢?『论』依四行相,九行相,十二行相来说明。四行相是:如义,无我义,谛义,通达义。每一谛都是如义,无我义,谛义,通达义;四谛同有这四行相,所以说四谛是同一所摄。九行相与十二行相的前四相,就是如义,无我义,谛义,通达义。这些义相,四谛都是有的,所以是同一所摄,同一通达。如义与谛义间,有无我anattan义;四谛同有无我,可见(空)无我是通于四谛的,与有部所说相同。以空无我为遍通四谛的胜义,是从诸行空而延展到一切空无我的。这是上座部Sthavira系,着重我我所空而发扬起来的。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七七(大正二七·三九九下──四00上)。
拙作『妙云集』(一一)『性空学探源』(一二一──一二二)。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三八(大正二七·一九六下)。自相与共相的论究,参阅拙作『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八七──八九)。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一(大正八·三六九下)。
『小部』『无碍解道』(南传四一·一八──三二)。
『相应部』(五六)「谛相应」作:「是如,不离如,不异加」(南传一六下·三五三)。
『佛垂般涅盘略说教诫经』(大正一二·一一一二上)。
一0 大众部系与法空
一切烦恼空,生死不再生,以涅盘为胜义空,『无碍解道』已说到了。但着重涅盘空而发扬起来,最足以代表声闻法空说的,是龙树Na^ga^rjuna所说的「空门」。法空说的主要理由,上文曾归纳为五项。除「无我所」为法空外,都与涅盘空有关。「五阴散灭」,是行者灭五阴,爱尽苦尽而作苦边际。「不落四句」,涅盘正是不能以四句──有、无、亦有亦无、非有非无来说明的。「非诤论处」,这是言说所不及,超越于名言的。「智者不取着一切」,正由于涅盘智的自证。法空说,是从涅盘空(或佛证境)来观一切法的。一切法空,所以修行者随顺、趣向、临入于「无对」(绝对的)的涅盘。
在现存的部派传说中,与法空有关的资料不多,姑举四说。一、如『佛性论』卷一(大正三一·七八七下)说:
「小乘诸部,解执不同。若依分别部说:一切凡圣众生,并以空为其本,所以凡圣众生,皆从空出。故空是佛性,佛性者即大涅盘」。
『佛性论』是真谛所译的。以真谛所译的『部执异论』,及『四谛论』所用的译名,推定分别部即分别说部,为唐译说假部Prajn~^aptiva^din的异译。「分别部说:灭有三种:一、念念灭;二、相违灭;三、无余灭,譬如灯灭」。涅盘是无余灭,约烦恼等灭尽无余说,灭是空的异名。依『佛性论』,分别部说:一切凡圣众生,「以空为其本」,此空显然有了形而上的本体意义。凡圣众生,或迷而流转,或悟而解脱,所有凡圣、迷悟的一切现象,都是依空而有的。空是本来如此(本性空)的,为成佛的因性,所以空就是佛性;离一切迷妄而成佛,空就是大涅盘。以空为佛性、大涅盘,我想,这是真谛的时代,分别部适应大乘学而作的说明吧!佛法原本是依现实的身心世间,修道断惑而得涅盘的。现在说空为一切所依,那是通过涅盘空义,再从涅盘常寂来说明一切的(或称为「却来门」)。
二、如『大智度论』卷一(大正二五·六一上──中)说:
「佛法中方广道人言:一切法不生不灭,空无所有,譬如兔角、龟毛常无」。
『小部』的『论事』中,有方广部Vetulyaka,也名说大空Maha^sun~n~ata^va^din的部执。虽然所说的问题,与『智度论』不同,然方广部与方广道人,一切法空无所有与说大空,显然是同一的。方广部以为:僧伽四双八辈,约胜义僧说,胜义僧是无漏道果。所以僧伽是不受供施的;供物是无所净的;不受用饮食的;施僧也就不得大果。佛住兜率天宫Tus!itabhavana,人世间佛是示现的(化身)。所以施佛不得大果;佛不住此世间,佛不说法。『论事』所说的方广部执,胜义僧与佛,都是超越现实人间世的。凡重于超越的,每不免轻忽了现实,方广道人说一切法空无所有,如龟毛、兔角一样,不正是同一意境的表现吗?
三、如『入中论』卷二(汉藏教理院刊本三一)说:
「若世间导师,不顺世间转,佛及佛法性,谁亦不能知。
虽许蕴处界,同属一体性,然说有三界,是顺世间转。
无名诸法性,以不思议名,为诸有情说,是顺世间转。
由入佛本性,无事此亦无,然佛说无事,是顺世间转。
不见义无义,然说法中尊,说灭及胜义,是顺世间转。
不灭亦不生,与法界平等,然说有烧劫,是顺世间转。
虽于三世中,不得有情性,然说有情界,是顺世间转」。
这是东山住部Pubbaseliya的『随顺颂』。东山住部是大众部Maha^sa^m!ghika系中,安达派Andhaka的一派。所说「蕴处界同一体性」,「无名诸法性」,「不灭不生」,在如来如实证──佛本性中,一切是同一的离言法性,没有如世俗所见的我与法,有与无,连佛、灭、胜义,这也都是无可说的。佛为众生说有这有那,不过「顺世间转」,随顺世间方便吧了。从如来自证的同一离言法性说,法性是超越于世间名言的。颂文虽没有说「空」,然与大乘法空性说,是非常一致的。
四、『三论玄义检幽集』卷五(大正七0·四五九中──下)说:
「一说部者,真谛云:此部执世出世法悉是假名,故言一切法无有实体,同是一名,名即是说,故言一说部」。
这是梁真谛Parama$rtha传来的解说。一说部Ekavya^vaha^rika说:「世出世法悉是假名」,世间法是苦谛与集谛,出世间法是灭谛与道谛,四谛都是假名了。假名,一般是施设prajn~^apti的异译。「同是一名」,正是「唯名」,na^mama^tra的意思。一说部的教义,我们所知有限,但这是大论师所传来的。窥基的『异部宗轮论述记』,也这样说;贤首所判十宗的「诸法但名宗」,也指一说部。一说部的思想,如是真谛所说那样的「但名无实」,那与「原始般若」的思想相合。
上来所引的四则:说分别部,方广部,东山住部,一说部,凡与法空说相近的,都是大众部Maha^sa^m!ghika系统的学派,这是不能不重视的历史事实。上座部系中见灭得道的学派,如法藏──达摩鞠多部Dharmaguptaka:「以无相三摩地,于涅盘起寂静作意,入正性离生」。赤铜□部Ta^mras/a^t!i^ya说:「智见清净」,也就是圣道现前,是无相、不起 、离、灭,以「涅盘所缘」而入的。这样的见灭得道,灭谛可说是涅盘空寂,然对于苦、集、道──三谛,没有说是空的。所以,法空说是渊源于大众学系而发扬起来。当然,上座部系的论究法义,也有多方面启发性的。大众部系的特色,是佛与声闻果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从「佛身无漏」开始,佛与菩萨的圣德,发展到如『异部宗轮论』介绍那样。重视佛德(佛法性,佛自住涅盘),也就有了超越世间及声闻四谛的倾向,于是乎「一切法但名无实」;但是「顺世间转」;「一切法不生不灭,如龟毛兔角常无」等,从不同方面流传出来了。
再引一论一经,以证明法空说与大众部的关系。一、 『成实论』:『论』是诃梨跋摩Harivarman所造的,为西元三、四世纪间的论师。论师出身于说一切有部,而不满说一切有部,是一位从说一切有部脱出的,早期的譬喻者da^^rs!t!a^ntika,思想与鸠摩罗陀Kuma^rala^ta相近。『出三藏记集」卷一一,『诃梨跋摩传』 (大正五五·七九上)说:
「时有僧只部僧,住巴连弗邑,并遵奉大乘,云是五部之本。久闻跋摩才超群彦,为众师所忌,相与慨然,要以同止。遂得研心方等,锐意九部,采访微言,搜简幽旨」。
僧只部,是大众部。大众部的僧众,是不拒斥大乘的。诃梨跋摩与大众部的僧众共住,也就接触了大乘方等经,因而思想上有了突破,超过了有部、经部Sautra^ntika,一切上座学系的传承。『成实论』是见灭得道的,分为三个层次:先以法有灭假名心;次观涅盘空而灭法心;末后是空心也灭了,才是证入灭谛。灭谛非实有的见解,仍与经部说相同。但『成实论』以为:
观涅盘空而「不见五阴,但见阴灭」,名「见五阴空」。见灭而一切法不起,解说为法空,与法藏部、赤铜□部等「见灭得道」的解说不同,这就是受了大众部系的影响。『成实论』引经以明法空的,还是『阿含经』文;全『论』以四谛开章,不失声闻学派的立场。
二、『增壹阿含经』:汉译本,是苻秦昙摩难提Dharmanandi所译的。经初有「序」,可知是大众部的诵本。有些与大众部本义不合,而内容已接触到大乘,所以推定为属于大众部末派的诵本。集成的时代稍迟,所以引经来证明空义,上面很少引用他。但大众部末派,到底可以代表声闻部派的一流。须菩提Subhu^ti见佛的故事,传说为『义足(品)经』的事缘之一。『增壹阿含经』(三六)「听法品」(大正二·七0七下──七0八上)说:
「若欲礼佛者,过去及当来,现在及诸佛,当计于无我」(无常,空,例此)。
「善业以先礼,最初无过者。空无解脱门,此是礼佛义。若欲礼佛者,当来及过去,当观空无法,此名礼佛义」。
善业,是须菩提的义译。礼佛见佛,应观三世佛的无我,无常,空;观一切法空无所有。佛之所以为佛,是由于证得法性空寂,也就是佛的法身,所以应这样的礼佛见佛。『智度论』说:「须菩提观诸法空,是为见佛法身」,与『增壹阿含经』意相符。经上说:「法法自生,法法自灭;法法相动,法法自息。……法法相乱,法法自息;法能生法,法能灭法。……一切所有,皆归于空」。因果生灭,可从二方面说。一方面,一切法是相动相乱的,没有他法的缘力,自己是不会生灭动乱的。从另一方面说,法法各住自位,不能互相动乱的。一切法相互依存,又各住自位,从这缘起生灭中,「一切所有皆归于空」,这是很深彻的观察。『增壹阿含经』(三0)「须陀品」(大正二·六五九中)说:
「有字者是生死结,无字者是涅盘也。……有字者有生有死,有终有始;无字者无生无死,无终无始」。
名字是生死法,始终法,就是世间法。超越名字的,是无对的涅盘。这是从涅盘空而世间但有假名的说法。经中表示法空的,是到处可见的。
从这一论一经的引述,足以证明与大众部系有关的,都表示出我(与)法皆空的思想。
『大智度论』卷一八(大正二五·一九二下──一九三中)。
拙作『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五九八──五九九)。
『四谛论』卷三(大正三二·三八九下)。
『论事』(南传五八·三二四──三三一」。
『论事』(南传五八·三三二──三三三、三三七──三四一)。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八五(大正二七·九二七下)。
『清净道论』(南传六四,四三一)。
拙作『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五七三──五七五·五七九──五八0)。
『成实论』卷一二(大正三二·三三二下)。
拙作『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七五五──七五六)。
『大智度论』卷一一(大正二五·一三七上)。
『增壹阿含经』(一三)「利养品」(大正二·五七五下)。
第三章 『般若经』──甚深之一切法空
一 『般若经』之译出
「佛法」演化到「大乘佛法」时代,空s/u^nyata^与空性s//u^nyata^,成为非常重要,可说是大乘佛法的核心。大乘法门,是以发菩提心,修菩萨行,圆成无上佛果为主题的。然在因行──发心与修行中,是不离空观s/u^^nyata^-vipas/yana与空慧s/u^^nyata^-prajn~a^的;果证──菩提与涅盘,也是不离空性的圆满证得。所以「空」的意义,在「经」、「论」的解说中,也许不一致,而「空」确是遍于一切经的,特别是初期大乘经。
说到大乘空义,很自然的想到了『般若经』与龙树Na^ga^rjuna论。『般若经』与龙树论,公认为着重于空义的阐扬,以一切法空为究竟的。在根本大义上,『般若经』与龙树的『中论』等,当然是一致的;但在方法上,我以为:「龙树菩萨本着大乘深邃广博的理论,从缘起性空的正见中,掘发『阿含经』的真义。……『中论』是『阿含经』的通论』。「『中论』确是以大乘学者的立场,确认缘起、空、中道为佛教的根本深义。……掘发『阿含经』的缘起深义,将佛法的正见,确树于缘起中道的磐石」。这样,『般若经』与龙树论,要分别来叙述。
『般若经』的部类非常多,依古代的记载,知道有二部,三部,四部,八部,十六会等不同传说。时代越迟,『般若经』的部类越多,这表明了:『般若经』的众多部类,是在发展中先后次第集成的。龙树Na^ga^rjuna的『大智度论』说:「般若波罗蜜部党,经卷有多有少,有上中下──光赞、放光、道行」。龙树知道『般若经』有三部:「上本」是十万颂本,「中本」与「下本」,就是一般所说的「大品」与「小品」。三部中的「下本般若」,中国古称之为「小品」,汉文译出而现存的,共有七部:一、『道行般若(波罗蜜)经』,后汉文娄迦谶Lokaraks!a译,一0卷。二、『大明度经』,吴支谦译,六卷。三、『摩诃般若波罗蜜钞经』,传说为前秦昙摩蜱Dharmapriya共竺佛念译,其实是西晋竺法护Dharmaraks!a译的,现存五卷,部分已经佚失了。四、『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后秦鸠摩罗什译,一0卷。五、『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四分」(五三八卷起,五五五卷止),一八卷;六、「第五分」(五五六卷起,五六五卷止),一0卷:这二分,都是唐玄奘所译的。七、『佛说佛母出生三法藏般若波罗蜜多经』,赵宋施护Da^napa^la译,二五卷。「中本般若」,古代称之为「大品」。汉文译出而现存的,共五部:一、『光赞般若波罗蜜经』,西晋竺法护译,现存的已有佚失,仅存一0卷。二、『放光般若波罗蜜经』,西晋无罗叉译,二0卷。三、『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姚秦鸠摩罗什Kuma^raji^va译,三0卷。四、『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四0一卷起,四七八卷止),七八卷;五、「第三分」(四七九卷起,五三七卷止),五九卷:这二分,也是唐玄奘所译的。「上本般若」,即唐玄奘所译『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的「初分」(一卷起,四00卷止),共四00卷。以上各部,与龙树所见的三部『般若经』相当。
龙树所见的上、中、下──三部『般若经』,为初期大乘所传出,代表般若法门的主要经典。三部是先后集出的,内容与文句,都不断扩充而一天天广大起来。先后集出的次第是:先有「原始般若」,经「下本般若」、「中本般若」,而后成立「上本般若」。『般若经』的原始部分,如『道行般若经』的「道行品」,佛命须菩提Subhu^ti,为菩萨说应该修学成就的般若波罗密。须菩提说般若,容易引起疑问的,由舍利弗S/a^riputra发问,须菩提解答。这部分的成立最早,在西元前五0年,应该已经成立了。般若本是甚深的法门,可说是趣入不退转菩萨的法门,但为了法门的宏扬,宏传者以听闻,读,(背)诵,书写(经文),(以经典)施他,讲说来劝人修学;更说般若法门的世俗──现生与死后的利益,信仰的功德与毁谤的过失,这才成为甚深而又通俗的法门。经过长期的宏传,以「原始般若」部分为初品,集成了「下本般若」。以「下本般若」为核心,而更扩大编集的,是「中本般若」。依『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来说,全经九十品,可以分为三分:
前分──『序品』第一……………『舌相品』第六
中分──『三假品』第七…………『累教品』第六六
后分──『无尽品』第六七………『嘱累品』第九0
「中本般若」的「前分」,是「下本般若」所没有的。「序品」以下,是佛为舍利弗说般若波罗蜜。「舌相品」是「中分」的序起,也可说是「前分」的得益(结束)。「中分」,或是内容的增广,或是经义解说的增广,或是法数的增广,而大概的说,是与「下本般若」相当,可以相互比对的。「后分」,依「下本般若」的「见阿■佛国品」末后部分,「无尽品」以外,更广说为「六度相摄品」,「方便品」,「三慧品」。「道树品」以下,是「下本般若」所没有的。「后分」是「方便道」──得不退转以后的菩萨大行,如六波罗蜜,四摄,报得神通,庄严净土,成就众生,佛果功德。末后三品──「常啼品」,「法尚品」,「嘱累品」,举萨陀波仑Sada^pararudita菩萨的求法故事,作为劝发求学般若的范例。这部分,其后也被编入「下本般若」。「上本般若」,即传说的十万颂本。论内容,与「中本般若」相同;论文句,增多了四、五倍。这主要是每一法的反复叙述,一一问答,都不厌其繁的说明。适应印度某些人的特殊爱好,在好简易的中国人看来,未免太冗长了!
印度的经论梵本,在流传中,是多有变化的,『般若经』也不能例外。如「实有菩萨」,「五种所知海岸」,「常乐我净真实功德」,本来是「上本般若」(时代迟些)的,但在玄奘所译「中本般若」(『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第三分」)中,也都有了,这才与中国早期的译本不合。从后汉到姚秦──西元二世纪末到五世纪初,传入中国的『般若经』,都是属于早期的。现存的『般若经』梵本,是西元六、七世纪以后的写本,与汉译本可能有些出入,但不能完全依现存的梵本为依准。论到汉译『般若经』的文字,当然玄奘的译本明白,但不能忽视的,是玄奘译出的时代(西元六六0──六六三)迟了些。特别是,玄奘是继承无着Asan%ga、世亲Vasubandhu一系的「有宗」,是依『解深密经』,对『般若经』作再解说的学派,对空义有了不同的解说。如罗什所译为「无所有」或「无所有性」的,玄奘每译为「无性为自性」。例如:
1.「若一切法皆以无性而为自性,如是无性,非诸佛作……。无性之法,定无作用。……然一切法皆以无性而为自性·无性法中实无异法,无业无果亦无作用,无性之法常无性故」。
2.「诸法性无所有,非佛所作……。无性法中,无有业用。……无性法无业无果报,无性常是无性」。
3. 诸法所有无所有,非佛所作……。无所有法者,亦无作,亦无行」。
1.是玄奘译本,2.3.是罗什与无罗叉译本,内容可说是相同的,而玄奘所译,在短短的文段里,却多出了两句,「一切法皆以无性而为自性」,这与有宗学者的意解有关(可能原本已有此增饰)。本文在说明初期的般若空义,所以参考玄奘的译本,而以罗什等早期译本为依。
拙作『妙云集』(九)『中观今论』(一八、二四)。
『大智度论』卷六七(大正二五·五二九中)。
以上可参阅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五九五──六0六)。
以『小品般若波罗蜜经』为例,原本以「见阿■佛国品」为止。此下「随知品」等,是后来增附的,参阅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六六八──六七三)。
参阅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六七五──六八八)。
参阅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六九二──七00)。
1.『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四七八(大正七·四二0上──中)。2.『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六(大正八·四一二中──下)。3.『放光般若波罗蜜经』卷一九(大正八·一三九上)。
二 法空性是涅盘异名
「佛法」是面对生死流转的现实,经修持而达涅盘理想的实现。「大乘佛法」还是面对这一现实,要解脱生死而又长在生死中度脱众生,达到究竟涅盘。这被称为菩萨道的,修持心要是般若波罗蜜多prajn~a^pa^ramita^。般若──慧,本为「佛法」达成解脱的根本法门,但要解脱而不舍生死,不着生死而不急求证入涅盘,大乘的般若波罗蜜多,就与「佛法」有点不同了。如『般若经』所说的「一切法空」,就充分表示了这一特色。那末,『般若经』所说的「一切法空」,到底表示了什么内容呢?上文一再说到:『阿含经』与部派佛教(上座系),对于「空」的意义,诸行空是:「常空,恒空,不变易法空,我我所空」,空是无我、无我所的意思。涅盘空是:「一切诸行空寂,不可得,爱尽,离欲,(灭),涅盘」。依此佛教的早期定义,空在『般若经』中的意义,也就可以明白。『般若经』说:
一、「甚深相者,即是空义,即是无相、无作([愿])、无起、无生、无灭、无所有、无染、寂灭、远离、涅盘义。……希有世尊!以微妙方便,障色(等法)示涅盘」。「我不说一切法空耶?世尊!说耳。须菩提!若空即是无尽,若空即是无量。……如来所说无尽、无量、空、无相、无作、无起、无生、无灭、无所有、无染、涅盘,但以名字方便故说。……一切法皆不可说。须菩提!一切法空相([性])不可得说」。
二、「深奥处者,空是其义,无相、无作、无起、无生、(无灭)、无染、寂灭、离、如、法性([界])、实际、涅盘。须菩提!如是等法,是为深奥义。……希有世尊!微妙方便力故,令阿惟越致菩萨摩诃萨,离色(等一切法)处涅盘」。
「我不常说一切法空耶?须菩提言:世尊!佛说一切法空。世尊!诸法空即是不可尽、无有数、无量、无边。……佛以方便力故分别说,所谓不可尽、无数、无量、无边、无着、空、无相、无作、无起、无生、无灭、无染、涅盘,佛种种因缘以方便力说。……一切法不可说,一切法不可说相即是空,是空不可说」。
三、「甚深义处,谓空、无相、无愿、无([造])作、无生、无灭、寂静、涅盘、真如、法界、法性、实际,如是等名甚深义处。善现当知!如是所说甚深义处种种增语,皆显涅盘为甚深义。……如来甚奇!微妙方便,为不退转地菩萨摩诃萨,遮遣诸色(等一切法)显示涅盘」。
「我先岂不说一切法皆自性(「自性」二字,唐译增)空?……善现!一切法空皆不可说,如来方便说为无尽,或说无数,或说无量,或说无边,或说为空,或说无相,或说无愿,或说无作,或说无生,或说无灭,或说离染,或说寂灭,或说涅盘,或说真如,或说实际,如是等义,皆是如来方便演说。……一切法性皆不可说。何以故?一切法性皆毕竟空,无能宣说毕竟空者」。
上列三则经文,一是鸠摩罗什译的『小品般若波罗蜜经』,是「下本」。二是罗什所译的『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三是玄奘所译『大般若经』的「第二分」,这二部都是「中本」。三则经文的意义,大致相同,都分为二段。第一段:经的上文,说阿惟越致avaivartika──不退转菩萨,然后说甚深义,空、无相等。这种种名字,都是涅盘nirva^n!a的异名,这是以甚深涅盘为主题的。所以说:为不退菩萨,遮遣(或译「障」、「离」、「除」)色等一切法而显示涅盘。这样,空与无相等相同,都是涅盘的异名之一;这是依涅盘而说空的。这种种异名,可分为三类:一、无生、无灭、无染、寂灭、离、涅盘:『阿含经』以来,就是表示涅盘(果)的。二、空、无相、无愿,是三解脱门。「出世空性」与「无相界」,『阿含经』已用来表示涅盘。三解脱是行门,依此而得(解脱)涅盘,也就依此来表示涅盘。三、真如、法界、法性、实际:实际是大乘特有的;真如等在『阿含经』中,是表示缘起与四谛理的。到「中本般若」,真如等作为般若体悟的甚深义。这三类──果,行,理境,所有的种种名字,都是表示甚深涅盘的。第二段是:接着说:如菩萨思惟修习,不离甚深般若,得无量无数功德。什么是无量、无数?是超越数量的空义。所以说:「我不常说一切法空耶」,法空相([性]),如来说为空、无相、寂灭、涅盘、真如、实际等。一切法性是不可说的,「一切法不可说相即是空,是空不可说」。空性也是不可说的,说为涅盘、真如等,都不过是如来的方便假说而已。这段文中,空与涅盘,都是其中的一名,而归于一切法空,这是以一切法空性sarvadharma-s/u^nyata^为主题的。
依教说,涅盘是三乘共通的,法空性是大乘不共的。如约理说,涅盘与一切法空性是相同的,如上引经说外,『大方广佛华严经』(「十地品」)卷二六(大正九·五六四中──下)说:
「菩萨得无生法忍,入第八地,入不动地。……住不动地,一切心意识不现在前,乃至佛心、菩提心、涅盘心尚不现前,何况当生诸世间心!佛子!是菩萨随顺是地,以本愿力故;又诸佛为现其身,……皆作是言:善哉!善哉!善男子!……一切法性,一切法相,有佛无佛常住不异,一切如来不以得此法故说名为佛,声闻、辟支佛亦得此寂灭无分别法。……若诸佛不与菩萨起智慧门者,是菩萨毕竟取于涅盘」。
八地菩萨就是不退转地菩萨。八地得无生法忍,悟入寂灭无分别法,这是二乘也能得到的。如菩萨的本愿力不足,没有诸佛的劝发,那是要证入涅盘,退落而与二乘一样的。经佛的劝发,菩萨这才(从般若起方便,)起如幻三昧,作利益众生的大业,庄严功德圆满而成佛。『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七(大正八·五六八下──五六九上」)说:
「菩萨行般若波罗蜜,应观色空,应观受、想、行、识(等一切法)空。应以不散(乱)心观法,无所见亦无所证。……菩萨具足观空,本巳生心(即「本愿」)但观空而不证空:我当学空,今是学时,非是证时,不深摄心系于缘中。……菩萨缘一切众生,系心慈三昧,……过声闻、辟支佛地,住空三昧而不尽漏。须菩提!尔时菩萨行空(无相、无愿)解脱门,而不证无相,亦不堕有相」。
『般若经』义,与「十地品」说是一致的。「今是学时,非是证时」,如以为所作已办,大事已了,那就要证实际,尽诸漏而成为二乘入涅盘的。观空而不证空,除了般若外,主要是本愿与慈悲力。『般若经』集出要早些,还没有说到佛力的加持劝发。总之,『般若经』的空性,就是「十地品」的「寂灭无分别法」,如证入,就是涅盘。这说明了,『般若经』的法空性。是依佛说的甚深涅盘而说的。
一、『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七(大正八·五六六上、下)。二、『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七(大正八·三四四上、三四五中──下)。三、『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四九(大正七·二六九上──下);卷四五0(大正七·二七一下)。
般若,与涅盘有关的经文不少,参阅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六五六──六五七)。「中本」、「上本」与此相当的文句,可检阅之。
三 大乘『般若』与『阿含经』
释迦佛说法,从现实的身心说起,指出生死不已的症结所在,呵斥生死,呵斥烦恼,从圣道去实现理想的涅盘。涅盘nirva^n!a,佛没有说是这样的,那样的,因为涅盘是无量、无数,不能说是有是无的。佛只是从烦恼的不再生起,苦蕴(身心)的不再生起,以「遮」的方法来表示,如灯(火)灭一样。这样,说生死是有为sam!skr!ta,那涅盘就是无为asam!skr!ta。有为法有生住灭(无常),无为法是不生不住不灭(常)。对于生死有为与涅盘无为,一般是看作对立的别体法。即使说涅盘空与无为空,也不许说是有为空那样的。这是后世的声闻弟子们,为了说明佛法,出发于相对(二)的立场,终于忽略了涅盘的超越绝对性。
『般若经』的甚深义,是空性,也就是涅盘。涅盘的体证,是没有时、空,没有数、量,也没有能所──主观与客观的对立。浑然的无二无别(也不会觉得是一体)的现观,是一切不可说、不可得的。『般若』等大乘经,就是从这无二无别的甚深体验中,来观一切法,一切法不出于此,于是「一切法本空」,「一切法本不生灭」,「一切法甚深」,「一切法不可得」,「一切法本清净」,「一切法本自寂灭」,「一切法皆如也」,「一切法不出于法界」,这一类文句,就这样的弘传出来。玄奘译的『大般若经』说:「以真法性为定量故」。这是以法性(真如、空性的异名)的现观,为理解与修证的准量。如「中本般若」的四十二字(母)门,以阿(喉音)为首;一切语音,都以阿为根本,依阿而申展出来的。以此为修行法门,也就是从阿──不、非、无、离来观一切法。罗□rajas是垢义,罗ra字就是「一切法离垢故」。到末一字荼d!ha是必义,荼就是「诸法边竟处故,不终不生」。从阿字为本来观一切,一切都是不、无、非、离了。初期大乘经虽有多方面的独到开展,而本于一切法性不可得──空性的立场,与『般若经』是一致的。这一立场,与『阿含经』以来的传统佛法,从现实身心(五蕴、六处等)出发,指导知、断、证、修以达理想──涅盘的实现,方法是截然不同的。如『佛说文殊师利净律经』(大正一四·四四八下)说:
「问:其佛说法,何所兴为?何所灭除?答曰:其本净者,以无起灭,不以生尽[灭]。所以者何?彼土众生,了真谛义以为元首,不以缘合为第一也」。
文殊师利Man~jus/ri^是从东方宝英佛土来的。文殊说:彼土的佛法,是以真谛无生灭法为首的;不如此土的佛法,以缘合(因缘和合生或缘起)为第一,出发于因缘生灭,呵责烦恼等教说。文殊所说的彼土佛法,代表了印度(东南)新起的大乘;此土以缘合为第一,当然是固有的,释迦佛以来的传统佛法。这两大不同类型的佛法,在方法上是对立的。如『阿含经』从生灭无常下手:「无常故苦,苦故无我」──空。甚至说:「若人寿百岁,不观生灭法,不如一日中,而解生灭法」。如实知生灭无常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但『般若经』严厉的批评了无常的观慧,如『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三(大正八·五四六下)说:
「当来世有比丘,欲说般若波罗蜜而说相似般若波罗蜜。……诸比丘说言:色是无常,……。受、想、行、识是无常,若如是求,是为行般若波罗蜜。□尸迦!是名说相似般若波罗蜜」。
以生灭无常观为相似般若,不生灭(不坏)观为真般若,虽可说对某些部派说,但在文字上,显然是不满传统的『阿含经』。『阿含』与『般若』等大乘经的对立,应该说是佛法的不幸!
『般若』等大乘经,发菩提心,修菩萨行,圆满佛果而外,甚深义──一切法空,法法皆如的阐扬,都是涅盘别名,这应该是依『阿含』思想引发而来,怎么会到达这样的对立呢?传统者指新兴的大乘为非佛说,大乘者称『阿含』等为小乘,尖锐的对立,能不说是佛法的可悲现象吗!从不拘宗派的超然立场来说,传统佛教──部派佛教与大乘行人,都有些偏颇了!『阿含经』的中心思想,是缘起prati^tya-samutpa^da,缘起是:「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纯大苦聚集。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纯大苦聚灭」。依缘起的相依性──依之而有,说明生死的集,有为法;也依缘起的相依性──依之而无,说明生死的灭,无为法。有为与无为,依同一原则而阐明。但传统佛教界,似乎少有能完满的把握缘起;不是以缘起为生灭边事(有为的),就推想为不变的理性(无为的)。还有,慧解脱prajn~a^-vimukti本是一切阿罗汉的通称,所以论佛与阿罗汉的差别,就举慧解脱为一切阿罗汉的代表。依空、无所有、无相而得心解脱citta-vimukti,不正就是阿罗汉的心解脱吗。但阿罗汉中,有不得深定的,有得深定的,这才方便的分为慧解脱,与(心慧)俱解脱ubhayatobha^^ga-vimukta的二类。我要这么说,因为要解说一项事实。『杂阿含经』中,长老比丘们告诉须深Susi^ma比丘,他们是阿罗汉,但不得四禅(『相应部』说不得五通)及无色定。须深觉得难以信解,佛告诉他说:「彼先知法住,后知涅盘」;「不问汝知不知,且自先知法住,后知涅盘」。这是说,阿罗汉有先后层次,也可说有二类。一、法住智dharma-sthitita^-jn~a^na知:缘起被称为法性dharmata^、法住dharma-sthitita^,所以法住智是从因果起灭的必然性中,于五蕴等如实知,厌,离欲,灭,而得解脱智:「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受后有」。虽然没有禅定,但烦恼已尽,生死已了。这是以慧得解脱,知一切法寂灭,而没有涅盘的自证。二、涅盘智nirva^n!a-jn~a^na知:生前就能现证涅盘的绝对超越(即大乘的证入空性,绝诸戏论;也类似一般所说的神秘经验),名为得现法涅盘dr!s!t!adharma-nirva^n!a;在古代,被称为得灭尽定nirodha-sama^patti的俱解脱(不过灭尽定,论师的异解纷纭)。这可能是二类阿罗汉,也可能是先后契入的层次。众生的根性不一,还有一类人,不是信仰,希欲,听闻,觉想,也不是「见审谛忍」,却有「有灭涅盘」的知见,但不是阿罗汉。如从井中望下去,如实知见水,但还不能尝到水一样。部派佛教中,主要是上座部Sthavira系,重于四谛的知见,少有得现法涅盘的。在教义上,虽有种种阿罗汉,灭尽定等,而缺乏超越的体验,所以这一系的教义,被讥为:「唯见浮繁妨情,支离害志,纷纭名相,竟无妙异」了。
大乘佛法的兴起,决定是与大众部Maha^sa^m!ghika系有关的。如上一章说到:方广部Vetulyaka──说大空Maha^sun~n~ata^va^din派,以为胜义僧与佛,都是超越现实人间世的。这就是『大智度论』所说的方广道人,说「一切法不生不灭」。东山住部Pubbaseliya的『随顺颂』,以为法性不二,佛所说的,都「是随顺世间转」。分别部Prajn~aptiva^din说:凡圣一切都「以空为本」。一说部Ekavya^vaha^rika说:「世出世法悉是假名」。甚深义──法性不二 ,从大众部学派中开展出来。此外,『论事』说到:安达罗派Andhaka以为:释迦菩萨在迦叶佛时,入于决定。东山住部等也说:成佛以前的菩萨,已经得法现观dhamma^bhisamaya,入正性决定sammatta-niya^ma。正性决定,就是正性离生samyaktva-niya^ma。入正性离生,是体悟正法而成为圣者。这样,菩萨有二阶位:一、凡夫;二、得正性决定的圣者。菩萨的分为二阶,与大乘所说的菩萨是一致的。大众部系中,法性不二思想的开展,「本生」又广泛的流传;菩萨道受到佛弟子的赞仰,有圣位菩萨的安立。如有人发心修学,求成佛道,依佛法说,这是可能而值得赞叹的。在佛教界,慧解脱圣者是没有涅盘智的;俱解脱者有涅盘智,是入灭尽定而决定趣涅盘的。惟有另一类人(绝少数),正知见「有灭涅盘」而不证得阿罗汉的;不入灭尽定而有甚深涅盘知见的,正是初期大乘,观一切法空而不证实际的菩萨模样。大乘法中,菩萨观空而不证实际,当然是由于智慧深,悲愿切(还有佛力加持),而最原始的见解,还有「不深摄心系于缘中」;不深入禅定,因为入深定是要堕二乘、证实际的。所以『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陀天经』说:弥勒Maitreya「虽复出家,不修禅定,不断烦恼」。被称为菩萨的持经譬喻师法救Dharamatra^ta也说:「菩萨虽伏我见,不怖边际灭,不起深坑想,而欲广修般罗若故,于灭尽定心不乐入,勿令般若有断有碍」。正见甚深法的菩萨,从这样的情况下出现。悲愿力所持,自知「此是学时,非是证时」。所以不尽烦恼,不作究竟想,不取涅盘,成为观空而不证空的菩萨。最深彻的,名为无生法忍anutpattika-dharma-ks!a^nti。阿□达磨中,忍是无间道;称为忍,表示是知而不是证入的意思。
甚深(空)义,慧解脱圣者,没有涅盘智的超越体验,当然不会说。俱解脱圣者,有现法涅盘,但好入深定,或长期在定中,当然也不会去阐扬。惟有有涅盘知见而不证的,在崇尚菩萨道的气运中,求成佛道,利益众生,才会充分的发扬起来(也有适应世间的成分)。起初,如『小品般若波罗蜜经』说:「是深般若波罗蜜,应于(能得)阿□跋致菩萨前说,是人闻是,不疑不悔」。不退转菩萨是少之又少的,所以说:「无量无边阿僧只众生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于中若一若二住阿□跋致[不退转]地」。这当然是甚深义法门,还不是普遍传宏的。也许大乘法门传开了,来学的人也渐渐多了,于是久行菩萨也能够信解了,所以说:「能信解深般若波罗蜜,当知是菩萨如阿□跋致。何以故?世尊!若人于过去世不久行深般若波罗蜜,则不能信解」。
进一步,「新发意」(应译「新学」)菩萨也有信解可能了,如说:「若新发意菩萨随恶知识,则惊怖退没;若随善知识,闻是说者,则不惊怖没退」。再进一步,一切法空的般若深义,什么人都能契入,如「中本般若」说:「是(法)门,利根菩萨摩诃萨所入。佛言:钝根菩萨亦可入。是门,中根菩萨,散心菩萨,亦可入是门。是门无碍,若菩萨摩诃萨一心学者,皆入是门」。般若甚深法门,三根普被,人人可学可入;这就是直从法性平等,法法皆空、皆如去深入的法门。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五分」)卷五五六(大正七·八六六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六(大正八·二五六上──中)。
『法集要颂经』卷三(大正四·七八九上)。
『杂阿含经』卷三(大正二·一九中──下)。『相应部』(二二)「蕴相应」(南传一四·一0二──一0三)。又『杂阿含经』卷二六(大正二·一八六中──下)。
『杂阿含经』卷二一(大正二·一四九下──一五0上)。『相应部』(四一)「质多相应」(南传一五·四
五二──四五三)。
『杂阿含经』卷一四(大正二·九七上──中)。『相应部』(一二)「因缘相应」(南传一三·一八0)。
『杂阿含经』卷一四(大正二·九八下)。『相应部』(一二)「因缘相应」(南传一三·一七0──一七一)。
『出三藏记集』卷一一(大正五五·七八下)。
『论事』(南传五七·三六七)。
『论事』(南传五八·二二五)。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七(大正八·五六八下)。
『佛说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陀天经』(大正一四·四一八下)。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一五三(大正二七·七八0上)。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四(大正八·五五四上)。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二(大正八·五四二下)。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四(大正八·五五三下)。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五三八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一(大正八·三七二上)。
四 空之发展与类集
『般若经』以超越名、相、分别的涅盘,也就是释迦如来的自证为根本立场。依此来观一切法,有为与无为不二,生死与涅盘不二,一切是无二无别,「绝诸戏论」。以此来化导,就不如释尊那样的教化,不从无常、苦入手,而直从空、无相、无愿等入门,这是「大乘佛法」──『般若经』的特色。表示这一内容的,如上文引述,有空、无相、无愿、不起、不生、无所有、远离、寂静、如、法界、实际等种种异名,而『般若经』所独到发扬的,是空──一切法空。本来,『般若经』不是非说「空」不可的,如『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全经但说「无相」,竟没有一个「空」字。被推定为「原始般若」的,『道行般若经』的「道行品」,也没有说到「空」,只说「离」、「无所有」、「无生」、「无性」、「不可得」等。
「下本般若」说到了「空」,起初说:「以空法住般若波罗蜜」。什么是「安住空法」?经上说:不住一切法;不住一切法的常与无常,乐与苦,净与不净,我与无我,空与不空 (「中本般若」更不住寂灭与不寂灭,远离与不远离)。还有,须菩提Subhu^ti说:甚深法是随顺一切法的;是(甚深)法无障碍处,是法无生,是法无处[足迹]。诸天子听了,赞叹说:「长老须菩提为随佛生;有所说法,皆为空故」。「皆为空故」,玄奘译为「一切皆与空相应故」。这可见经文所说的无障碍处,无生,无处,都与空相应,可说都是空义。还有,释提桓因说:「须菩提!如(汝)所说者,皆因于空」。「皆因于空」,是说须菩提安住空法,本着空的体悟而说法,所以一切(境)法,所行法,所得(果)法,得法者,都无所得。依据这几则经文,及上所引法空性的种种异名,可知「下本般若」所说的,是在般若的实践中,明甚深空性。甚深空性,经听闻、思惟、观察,而到达无生法忍的彻悟。
到了「中本般若」,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将种种空类集起来。「中本般若」是应该分为三分的,一、「前分」:经上说:「菩萨摩诃萨行般若波罗蜜相应,所谓空、无相、无作」。虽并举三解脱门,却更重视「空」,所以说:「是空相应,名为第一相应」。「于诸相应中为最第一相应,所谓空相应」。『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二二二下──二二三上)说:
「菩萨摩诃萨行般若波罗蜜,习应七空,所谓:性空、自相空、诸法空、无所得空、无法空、有法空、无法有法空」。
「七空」,是「中本般若」所共说的,但『放光般若波罗蜜经』,『大般若波罗蜜多经』 「第二分」、「第三分」,都没有列举七空的名目。『光赞般若波罗蜜经』列举了七空的名目:「内空、外空、有空、无空、近空、远空、真空」 (即胜义空),又与『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所说的不同。『放光』等没有列举名目,而列出名目的又彼此不同,那「七空」到底是那七种空呢?依经文来观察,「七空」是总结上文的,如『放光般若经』说:「何谓七?上七事是也」。上文说习应空,是别观五蕴空,十二处空,十八界空,四谛空,十二缘起空,一切法(若有为、若无为)空,本性空。这就是「前分」所说的七空吧!
「中本般若」的「后分」,有十四种空的类集,如『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三分」)卷
五二三(大正七·六八二中)说:
「菩萨摩诃萨安住般若波罗蜜多,观内空内空性不可得,观外空外空性不可得,观内外空内外空性不可得,观大空大空性不可得,观空空空空性不可得,观胜义空胜义空性不可得,观有为空有为空性不可得,观无为空无为空性不可得,观毕竟空毕竟空性不可得,观无际空无际空性不可得,观无散空无散空性不可得,观本性空本性空性不可得,观相空相空性不可得,观一切法空一切法空性不可得;是菩萨摩诃萨安住如是十四空中」。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 「二分本」,『放光般若经』,『摩诃般若经』,与「三分本」相当的经文,都明确的说到了「十四空」,这是以「一切法空」为最后的。此外,『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说到:「一切法以内空故空,外空故空,内外空故空,空空、(大空、第一义空)、有为空、无为空、毕竟空、无始空、散空、性空、一切法空、自相空故空」。这也是十四空,但脱落了「大空」与「第一义空」。这是以「一切法空」在前,「自相空」在后的十四空。『大般若经』的「第二分」、「第三分」,也都是这样的,只是简略的说:「由内空故空,如是乃至(由自)相空故空」。『摩诃般若波罗蜜经』的「叹净品」(属于「中分」),也有以「自相空」为后的十四空;『大般若经』 「第二分」相同。但「第三分」与『放光般若经』都没有。所以十四空是「后分」的类集,这是后来被移写到「中分」去的。十四空的组集成立,为以后十六空,十八空,二十空的基础。
十六空,是『大般若波罗蜜多经』 「第三分」。在「中分」说明「大乘相」时,立十六空(「三分」处处说十六空)。十六空是:在十四空的最后「一切法空」下,加「无性空」与「无性自性空」。但在「缘起品」的劝学般若中,十六空以下,又说「及所缘空、增上空等,无空等」,这是值得注意的。
十八空,是『大般若波罗蜜多经』 「第二分」。在「中分」 「大乘相」中,立十八空;这是在十六空中,插入了「不可得空」与「自性空」。同属于「中本般若」的『摩诃般若经』,『放光般若经』,『光赞般若经』,也同样的立十八空。在劝学般若处,「第二分」立二十空(与「上本般若」同);『摩诃般若经』,也是十八空。『放光般若经』中,脱落了「内外空」,「自相空」,「自性空」,「无性自性空」,仅有十四种空。『光赞般若波罗蜜经』在劝学中,却提到了「内空」、「外空」、「内外空」、「空空」、「大空」、「究竟之空」[毕竟空]、「所有空」、「无有空」、「有为空」、「无为空」、「真空」[胜义空]、「无祠祀空」、「无因缘空」、「因缘空」、「自然相空」[自相空]、「一切法空」、 「不可得空」、「无所有空」[无性空]、「自然空」[自性空]、「无形自然空」[无性自性空]、「因缘威神空」──二十一种空。与十八空相比对,少了「无际空」、「散空」与「本性空」,却又多出了「所有空」、「无有空」、「无祠祀空」、「无因缘空」、「因缘空」、「因缘威神空」。这一非常不同,可与「第三分」比较的,如『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四七九(大正七·四三0下)说:
「通达内空、外空……无性自性空,及所缘空、增上空等,无空等」。
「第三分」所说的「所缘空」、「增上(缘)空」,与『光赞般若』的「因缘空」、「无因缘空」、「因缘威神空」,不是有类似的意义吗!原来,在劝学般若中,这部分经文的次第,各种经本是这样的:
A | B | C | D | E
────────+───────+──────+──────+─────
1.十八空 | 1.二十空 | 1.十四空 | 1.二十一空 | 1.十六空
2.四缘 | 3.四缘 | | | 2.所缘空等
3.(真)如等 | 2.真如等 | 2.如等 | 2.如来等 | 3.真如等依此可见,在十八空下,应该是四缘,而『光赞般若』及「第三分」,却把「因缘」、「所缘缘」、「增上缘」等,也误作空的一项了。这一定是梵本传写的错失,是不足为据的。至于「第三分」所说的「无空等」,那是十八空以外的,「有性空」、「无性空」、「自性空」、「他性空」的略举。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的「初分」(「上本般若」),对原有的「自相空」(或作「相空」或「自共相空」),分立为「自相空」与「共相空」──二空。原有的「散空」(或作「无散空」或「散无散空」),分立为「散空」与「无变异空」──二空。这样,十八空就演化为二十空。「中本般若」所有的七空,十四空,十六空,十八空,「上本般若」一律改写为二十空,于是空性类集的演进过程,不再能明白了。现在,依玄奘所译,将十四空,十六空,十八空,二十空的名目,对比如下:
十四空 |十六空 |十八空 |二十空
────+─────+─────+───
内空 |内空 |内空 |内空
外空 |外空 |外空 |外空
内外空 |内外空 |内外空 |内外空
空空 |空空 |空空 |空空
大空 |大空 |大空 |大空
胜义空 |胜义空 |胜义空 |胜义空
有为空 |有为空 |有为空 |有为空
无为空 |无为空 |无为空 |无为空
毕竟空 |毕竟空 |毕竟空 |毕竟空
无际空 |无际空 |无际空 |无际空
散空 | | |散空
| |散无散空 |
|无散空 | |无变异空
本性空 |本性空 |本性空 |本性空
| | |自相空
自共相空|相空 |自共相空 |
| | |共相空
一切法空|一切法空 |一切法空 |一切法空
| |不可得空 |不可得空
|无性空 |无性空 |无性空
| |自性空 |自性空
|无性自性空|无性自性空|无性自性空
种种空的类集,部分从『阿含经』与阿□昙论中来。如『舍利弗阿□昙论』立「六空」,『施设论』立「十种空」。「六空」与「十空」的内容,就是「十四空」的前十二空,只少一「毕竟空」。所以,『般若经』是在一般的种种空以上,依般若法门,扩大类集而成种种空的。
「中本般若」列举了十六空,十八空(「上本般若」举二十空),这是从不同事义的观察,以显示一切皆空的。虽处处列举种种空,但寻检「中本般若」,一再提到的,「前分」(「序品」……「舌相品)是:1.(本)「性空」,如说:「习应性空」。2.(自)「性空」,如说:「菩萨字性空」。3.「不可得空」,如说:「不可得空故,但以名字说」。4.「自相空」,如说:「入诸法自相空」。5.「一切法空」,如说:「习应一切诸法空」。6.「毕竟空」,如说:「毕竟空,不生悭心故,……不生疑心故」。「中分」(「三假品」……「无尽品」)是:1.(本)「性空」,如说:「用性空智入诸法相」。2.「自相空」,如说:「自相空法中不应着」。3.「自性空」,如说:「一切法自性空故」。4.「毕竟空」,5.「无始空」,如说:「毕竟空、无始空故」。6.「无法有法空」(即无性自性空),如说:「般若波罗蜜,不为转、不为还故出,无法有法空故」。7.「无法空」(即无性空),如说:「示佛世间无法空」。「后分」(「摄五(度)品」以下)是:1.「自性空」,如说:「自性空,虚诳如野马」。2.「自相空」,如说:「应行诸法自相空」。3.「毕竟空」,4.「无始空」,如说:「住二空中──毕竟空、无始空,为众生说法」。5.(本)「性空」,如说:「观一切法性空」。6.「不可得空」,如说:「空中空相不可得,须菩提!是名不可得空」。7.「一切法空」,如说:「得无所有法已,见一切法空」。统观「中本般若」全经,从不同事义以显示空性,以「本性空」prakr!ti-s/u^nyata^、「毕竟空」atyanta-s/u^nyata^、「自性空」svabha^va-s/u^nyata^、「自相空」svalaks!an!a-s/u^nyata^,特别是自性空与自相空,应用得最为广泛。「自性」svabha^va,是一一法的自体,相laks!an!a是一一法的特相。所以知道有什么法,一定是以「相」而知;从认识到的各各相,推定有不同的法,这就是以相知法。自性与自相,正是阿□达磨的根本论题。「中本般若」说「自性空」与「自相空」(或作「相空」),又以自性与(自)相,作相互的观察,而明自性与相的不可得,如经说:
1.「色离色性,……亦离色相。……相亦离相,性亦离性」。
2.「色离色自性,……亦离色相。……自性亦离自性,相亦离相;自性亦离相,相亦离自性」。
从列举的种种空(有「离」、「净」等异名),知道『般若经』所说,是依种种法,种种问题,而归于超越名、相、分别的。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五四0中)。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六(大正八·五六二中)。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五七七上──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二二四上──下、二二五上)。
『光赞般若波罗蜜经』卷八(大正八·一九九中、二0三上)。又卷九(大正八·二0四下)。
『放光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五下)。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 卷四五九 (大正七·三二0中──下)。『放光般若波罗蜜经』卷一五(大正八·一0八中)。『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0(大正八·三六七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三(大正八·三八七中)。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六六(大正七·三六0上)。又(「第三分」)卷五二九(大正七·七一三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二(大正八·三0七下)。『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三六」大正七·一九五中──下)。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三分」)卷四八八(大正七·四八0中)。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三分」)卷四七九(大正七·四三0下)。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一三(大正七·七三上)。『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五(大正八·二五0中)。『放光般若波罗蜜经』卷四(大正八·二三上──中)。『光赞般若波罗蜜经』卷六(大正八·一八九中以下)。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0二(大正七·八下)。『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二一九下)。
『放光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三上)。经中的「自性空」,是「本性空」的异译。
『光赞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一四九下──一五0上)。
A.『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二一九下)。B.『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0二(大正七·八下)。C.『放光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三上──中)。D.『光赞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一四九下──一0五上)。E.『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三分」)卷四七九(大正七·四三0下)。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初分」)卷五一(大正五·二九0下)。
『舍利弗阿□昙论』卷一六(大正二八·六三三上)。『施设论』,见『阿□达磨大□婆沙论』卷八(大正二七·三七上);又卷一0四(大正二七·五四0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1.卷一(大正八·二二二下)。2.卷一(大正八·二二一中)。3.卷一(大正八·二二一下)。4.卷一(大正八·二二三中)。5.卷一(大正八·二二二下) 。6.卷二(大正八·二二九上)。以上并举一为例;下二则也如此。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1.卷三(大正八·二三六上)。2.卷四(大正八·二四三中)。3.卷一一(大正八·二九九上)。4.5.卷一二(大正八·三0七中)。6.卷一二(大正八·三一一中)。7.卷一四(大正八·三二六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1.卷二一(大正八·三六九中)。2.卷二一(大正八·三七三下)。3.卷二三(大正八·三八八上)。4.卷二四(大正八·三九二中)。5.卷二五(大正八·四0二上)。6.卷二六(大正八·四一0上)。7.卷二六(大正八·四一二上)。
1.『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三(大正八·二三六下)。2.『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 卷四0九(大正七·四九中)。
五 空之解说
「空」在『般若经』中,说得非常广,到底怎样的说明呢?
一、『般若经』类集的种种空,且依十八空来说:1.内空adhya^tma-s/u^nyata^内是眼、耳、鼻、舌、身、意──六内处,为众生的身心自体。六内处是空的,名为内空。2.外空bahirdha^-s/u^nyata^: 外是色、声、香、味、触、法──六外处,是眼等所取的境。六外处空,名为外空。3.内外空adhya^tma-bahirdha^-s/u^nyata^:内外是内六处与外六处,内外处都是空的,名为内外空。4.空空s/u^nyata^-s/u^nyata^:空是一切法空,空也是空的,名为空空。5.大空maha^-s/u^nyata^:大是十方,十方是无限的广大,广大的十方是空的,名为大空。6.胜义空parama$rtha-s/u^nyata^:胜义就是涅盘,涅盘是空的,名为胜义空。7.有为空sam!skr!ta-s/u^nyata^:有为是欲界、色界、无色界;生死流转的三界是空的,名有为空。8.无为空asam!skr!ta-s/u^nyata^: 无为是没有生住灭相的,不生不灭的无为是空的,名无为空。9.毕竟空atyanta-s/u^nyata^:毕竟是到达究竟彻底处,所以或译作「至竟空」 。究竟是空的,名为毕竟空。10无际空anavara^gra-s/u^nyata^:际是边际。佛说:「众生无始以来」,没有最初际,所以名无际(或译作「无始空」,「不可得原空」)。依此初际而进说中际、后际,没有时间的三际,所以是空的,名无际空。11散无散空:梵本十万颂本(「上本般若」),二万五千颂本(「中本般若」),原文作anavaka^ra-s/u^nyata^,是无散空。无散空是『般若经』的本义,如『放光般若经』译为「无作空」。解说为「于诸法无所弃」。『光赞般若经』 译为「不分别空」,解说为:「彼无能舍法亦无所住」。『摩诃般若波罗蜜经』 虽译为「散空」,解说也还是:「散名诸法无灭」。『大般若波罗蜜经』「第三分」说:「若法无放、弃、舍可得,说名无散」。『般若』明空,不以无常为正观,所以无弃、无舍的是无散;无散(或译作「无变异」 )是空的,名无散空。『大智度论』引『阿含经』,解说为「散空」,正是龙树Na^ga^rjuna 论意。12本性空prakr!ti-s/u^nyata^:本性是有为法性、无为法性,本性如此,名为本性。有为、无为法性是空的,名本性空。13自共相空,依梵本十万颂本,二万五千颂本,原文为svalaks!an!a-s/u^nyata^,应译为自相。如恼坏是色自相,领纳是受自相等;自相是空的,名自相空。『光赞』、『放光般若经』等,都如此,但玄奘译本,却解说为自相与共相空。14一切法空sarvadharma-s/u^nyata^:一切法是五蕴 、十二处 、十八界等;一切法是空的,名一切法空。15不可得空anupalambha-s/.:不可得,是求一切法不可得;不可得就是空,名不可得空。16无性空abha^va-s/u^nyata^:无性,是「无少许可得」;无性是空的,名无性空。17自性空svabha^va-s/u^nyata^:自性是「诸法和合中有自性相」;或作「诸法能和合自性」。自性是不可得的,名自性空。18「无性自住空」abha^va-svabha^va-s/u^nyata^:玄奘译本说:「无性自性,谓诸法无能和合者性,有所和合自性」;无性自性是空的,名无性自性空。然依鸠摩罗什Kuma^raji^va所译,这是无性空与自性空合说,与内外空的意义一样。
『般若经』明「大乘相」中,无论是十六空本,十八空本,二十空本,都接着又说四空:「有性由有性空,无性由无性空,自性由自性空,他性由他性空」。1.有性空bha^va-s/u^nyata^:有性──bha^va,译为「有」,如三界名「三有」,生死流转过程立「四有」,十二缘起名「有支」,有是五蕴等(生死)有为法。这样的有(或译作「有性」 、「有法」,是现实的存在)是空的,名有性空。2.无性空abha^va-s/u^nyata^:无性,是无有──无为法。无性是空的,名无性空。3.自性空svabha^va-s/u^nyata^:一切法自性空,「空非智作,非见作」,不是由于智jn~a^na、见dars/ana而空的,所以自性空是「自空」。4.他性空parabha^^va-s/u^nyata^:经上说:「若佛出世若不出世、法住、法定、……实际,皆由他性故空」,他性是什么意义呢?真如 、实际等,佛出世也如此,佛不出世也如此,依世俗方便来说,这是对佛而有客观意义的,所以名为他性。他性──真如等是空的,名为他性空。但『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说:「若佛出,若佛未出,法住、法相[法性]、法位[法定]、法性[法界]、如、实际,过此诸法空,是名他法他法空」。「过此诸法空」,与『般若经』所说;「我说涅乐亦如幻如梦;若当有法胜于涅盘者,我说亦复如幻如梦」,有同样的意义。所以『大智度论』解说为:「有人未善断见结故,处处生着。是人闻如是、法性[法界]、实际,谓过是已更有余法,以是故说过如、法性、实际亦空」。这四种空,依二万五千颂梵本·是在十六空下,再说四空,近于『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的「第三分」。但梵本没有「无性空」而有「不可得空」,所以十六空以后,再说四空,并没有重复的。这四空,都是不离有bha^va的,是有与无有、自有与他有,一一的表示是空的。
二、『般若经』从种种法门,从种种观点显示空性,所以类集为种种空(性),又略摄为四空;有性空、无性空、自性空、他性空。虽说有种种空,而所以是空的理由,经说是完全一致的试引十八空的一例,如『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五(大正八·二五0中──下)说:
「何等为有为空?有为法名欲界、色界、无色界、欲界欲界空,色界色界空,无色界无色界空:非常非灭故、何以故?性自尔」。
「何等为无为空,无为法名若无生相,无住相,无灭相。无为法无为法空,非常非灭故。何以故?性自尔」。
「性自尔」,玄奘译为「本性尔故」。『般若经』 的种种空,都是本来如此的本性空;本性空,所以是非常非灭的。一般说:有为是生死流转的三界,是生灭的;无为是不生灭的。有为是非常的,无为是常住的。但在般若正观中,有为、无为都是性自空的。为什么是空?因为是非常非灭的。非常非灭,这似乎很难解!有为法非常,怎么说非灭坏呢?无为法没有生住灭相,怎么说非常呢?非常非灭,为什么说是空呢?不知道有为与无为的分别,是随顺世俗的方便说,如『大智度论』卷三一(大正二五·二八九上)说:
「离有为则无无为,所以者何?有为法实相即是无为,无为相者则非有为,但为众生颠倒故分别说。……若无为法有相者,则是有为」。
无为法是有为法的实相(真相),不是截然不同的对立法。为了要说明,不得不说为二──有为与无为。其实,有为就是无为,不见有为即是无为(非二法合一);「于有为法无为不取相」(这是无为的意趣所在)。那末,不妨从有为法来说「非常非灭」,如『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七(大正八·五六七中)说:
「须菩提!于意云何?若心已灭,是心更生不?不也,世尊」!
「须菩提!于意云何?若心生,是灭相不?世尊!是灭相」。
「须菩提!于意云何?是灭相法当灭不?不也,世尊」。
「须菩提!于意云何?亦如是住,如如住不?世尊!亦如是住,如如住」。
「须菩提!若如是住,如如住者,即是常耶?不也,世尊」!
前心与后心,是不能同时而有的,那末前灭后生,怎么能相续而善根增长,圆成佛道呢?佛举如灯烧炷的譬喻,以不即不离的意义来说明,这才引起了这一段的问答。心已灭了,是不能再生起的。心生起了,就有灭相,这灭相却是不灭的。灭相是不灭的,所以问:那就真如那样的住吗?是真如那样的,却不是常住的。这一段问答,不正是「非常、非灭」吗?一般说诸行无常,但论到前灭后生间,总不免有中断的过失。如唯识学者,提出了「前因灭位,后果即生,如秤两头,低昂时等」的解说,也不免有前后同时的嫌疑。同时,怎能有前后呢?依『般若经』及龙树论意:「若一切实性无常,则无行业报,……以是故诸法非无常性」。「若一切法实皆无常,佛云何说世间无常是名邪见!……佛处处说无常,处处说不灭。……破常颠倒,故说无常。……诸法实相非常非无常」。所以,法相是非常非灭,也就是非常非无常的。观一切法非常非灭,不落常无常二边,契会中道的空性。
上文所引如灯烧炷的譬喻,经说是「缘起理趣极为甚深」。甚深缘起是「非常非灭」的缘起,而在十八空中 「非常非灭,本性尔故」,表示了一切法的空性。非常非灭,也就是假名而没有自性的,如『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七(大正八·二六九中)说:
「舍利弗!一切法非常非灭。……色非常非灭,何以故?性自尔。受、想、行、识非常非灭,何以故?性自尔。乃至意触因缘(所)生受,非常非灭,何以故?性自尔。以是因缘故,舍利弗诸法和合生,无自性」。
「诸法和合生,无自性」,『大般若经』「第二分」,作 「但有假名,都无自性」。假名是诸法和合生的,无自性就是空。可见般若的正观,是通达一切法非常非灭(不落二边)而空的。所以『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说:「般若波罗蜜远离生死,非常非灭故」。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三分」,卷四八八(大正七,四八0下)。
『大智度论』卷三一(大正二五·二九二上)。
「恼坏相」,奘译本作「变碍相」,依说一切有部说而改。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五(大正八.二五0下)。『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一三(大正七·七三下)。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一三(大正七·七三下)。
『大智度论」卷三一(大正二五·二九六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五(大正八·二五一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八(大正八·二七六中)。
『大智度论』卷四六(大正二五·三九六中)。
『大智度论』卷一(大正二五·六0中)。又卷一八(大正二五·一九三上──中)。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五0(大正七·二七三中)。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二二(大正七·一二二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一(大正八·三0二中)。
六 空之双关意义
空s/u^nyata^,是形容词;形容词的名词化,就是s//u^nyata^──空性。在『阿含经』中,空三昧s/u^^nyata^-sama^dhi,空住s/u^^nyata^-viha^ra等,都是空性,但没有『般若经』空性的意义。空与无相animitta,无所有a^kim!canya,同为解脱的要门,重在观慧。『般若经』的观慧,渐渐的重视空,演进到空与真如tathata^、涅盘nirva^n!a、法性dharmata^等为同义异名,如『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五(大正八·四0二下)说:
「是(本)性空,不常不断。何以故?是性空无住处,亦无所从来,亦无所从去,须菩提!是名法住相[性]。是中无法,无聚无散,无增无减,无生无灭,无垢无净,是为诸法相[性]」。
『般若经』说的空,是从种种而显示的本性空prakr!ti-s/u^nyata^,本性空是不常不断(即「非常非灭」)的。无住处,超越了空间;无所从来,无所从去,又超越了时间:这就是法住相[性]dharma-sthitita^,也就是诸法相[性]。在这一意义上,空性与法住、法性、真如等,是同一内容的。但在表示法义的应用上,还是有点不同的;空是观慧所观,从一切法的虚妄、不实而显示的。
原则的说,『般若经』是以般若prajn~a^为主导的菩萨行,般若圆满了,就是佛的萨婆若sarvajn~a^──一切智(或「一切智智」)。这是般若修证的开示,不是义理的说明。般若所悟的法相[性]dharmata^,称为如、法界、实际等,这种种异名,也只是方便安立。如『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说:众生但住名、相、虚妄忆想分别[虚妄分别]中」。可见一切名义,一切分别,都不能表达法性的。但方便说法,不可能没有表示这不落名相分别的方便。佛法固有三解脱门,空、无相、无作[愿]等,便被使用起来。今依『小品般若经』,择要的列举用以表示的词类如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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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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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 |1 | | 1 | | 1 | 1 | 1 | 1 | 2 | | | 1 | | | 1 |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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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 | | | | | 2 | 2 | 2 | 2 |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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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作愿 | | | | | 3 | 3 | 3 | 3 | | | | | | | | |
|----------------+---+---+---+---+---+---+---+---+---+---+---+---+---+---+---+---+
|无起 | | | | | | 4 | 4 | 4 | | | | | | | | |
|----------------+---+---+---+---+---+---+---+---+---+---+---+---+---+---+---+---+
|尽 | | | | | | | | | | | | | | 1| | |
|----------------+---+---+---+---+---+---+---+---+---+---+---+---+---+---+---+---+
|无(或「不」)生| | | | | | 5 | 5 | 5 | 1 | 1 | | | 3| 2| | |
|----------------+---+---+---+---+---+---+---+---+---+---+---+---+---+---+---+---+
|无(或「不」)灭| | | | | | | 6 | | | 4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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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依 | | | | | | | 7 | | | | | | | | 2| |
|----------------+---+---+---+---+---+---+---+---+---+---+---+---+---+---+---+---+
|无性 | | | | | | | | | | 2 | 1 | | | | | |
|----------------+---+---+---+---+---+---+---+---+---+---+---+---+---+---+---+---+
|(远)离 | | | | | | | | | | 3 | 2 | 2 | 2| 3| | |
|----------------+---+---+---+---+---+---+---+---+---+---+---+---+---+---+---+---+
|(清)净 | | | | | | | | | | | | 3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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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灭[寂静] | | | | | | | | | 3 | | | 4 | | 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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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得 | | | | 2 | | | | | | | 3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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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议 | | | | | | | | | | 5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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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有 | | 1 | 2 | 1 | | 6 | | 6| | | | | 1| |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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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诳[虚妄] | | | | | | | | | | | | | | |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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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实 | | | | | | | | | | | | | | | | 4|
|----------------+---+---+---+---+---+---+---+---+---+---+---+---+---+---+---+---+
|不坚牢 | | | | | | | | | | | | | | |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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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所列举的来说,空与无所有,具有双关的意义。在『杂阿含经』中,空、无相、无所有,是三三摩提或三解脱;在解脱法门中,无所有是重要的术语。但后来,无愿apran!ihita代替了无所有,所以在阿□达磨论中,无所有就少见了。『般若(及初期大乘)经』虽继承了空、无相、无愿的三解脱门说,而「无所有」仍广泛的应用,说空与无所有的,比无相与无愿要多得多。如上表所列的,从空到无所有,如F.是甚深法相;L.是示世间的实相;I.是将入不退转的深行;H.是「无(法)可转,无法可还,无法可示,无法可见」;M.是一切无缚无解。这或是表示深法相,或是菩萨的深观:「下本般若」的空与无所有等,是重在显示真实的。但(空)无所有以下,如P.的「空无所有,虚诳不实」,是各种译本所同的,这是表示虚妄不实了。如『小品般若经』说:「字,无决定,无住处,所以者何?是字无所有故」。所说的无所有,也是但名无实的意思。空与无所有,是显示如实相的,也用来表示虚妄性,所以说有双关的意义。其实,如尽,无生,无灭,寂灭,远离,清净,这些涅盘的同义异名,还不是都有「遮」妄的意义!『般若经』本重于深法相的直观,而在「空」的发展中,说诸行或一切法虚妄不实的教说,也越来越多。如『小品般若经』说: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信解一切法无生,一切法空,一切法寂灭,而没有能得无生法忍,入不退转地的,也为诸佛所赞叹。这是无生、空、寂灭的深观,而『摩诃般若经』作:信解一切法无生,一切法空,一切法虚诳、不实、无所有、不坚固;『大般若经』「第二分」作:信解无生、深般若、毕竟空性、寂静性、远离性、虚妄性、空性、无所有性、不自在性、不坚实性。又如『摩诃般若经』说:行深般若的,应观寂灭、空、虚诳、不坚实;「第二分」就说:应观雕落、破坏、离散、不自在、不坚实性、虚伪了。又如『摩诃般若经』说:「诸波罗蜜性无所能作,自性空,虚诳,如野马」。『放光般若经』也说:「自空,无所能作,无所能为,如热时之焰」。『大般若经』「第二分」就这样说:「一切法自性皆钝,无所能为,无有主宰,虚妄、不实,空,无所有,不自在相,譬如阳焰、光影、水月、幻事、梦等」。虚诳不实这一类术语的更多应用,意味着般若法门,不只是深法相的体悟,而要观破世俗的虚妄,从而脱落名相以契入如实相。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四(大正八·三九八中)。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A.卷六(大正八·五六三中)。B.卷一(大正八·五三七下)。C.卷九(大正八·五七六中)。D.卷五 (大正八·五五九中)。E.卷五 (大正八·五五七下)。F.卷七(大正·五六九中)。G.卷五(大正八·五五八中──下)。H.卷四(大正八·五五三上)。I.卷九(大正八·五七六下)。J.卷三(大正八·五五0中)。K.卷一(大正八·五四0上)。L.卷五(大正八·五五九上)。M.卷一(大正八·五三九上)。N.卷八(大正八·五七四上)。O.卷五(大正八·五五八下)。P.卷七(大正八·五六六下)。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七 (大正八·五六六下)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四分」)卷五五0(大正七·八三0上)。 (「第五分」) 卷五六二(大正七·九0四上)。 『佛说佛母出生三法藏般若波罗蜜多经』卷一七(大正八·六四五上)。『道行般若波罗蜜经』卷六 (大正八·四五六下)。『摩诃般若波罗蜜钞经』卷四(大正八·五二九中)。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五三七下)。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五七六下──五七七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九(大正八·三六一中)。『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 卷四五七(大正七·三0九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一(大正八·三七三上)。『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六一(大正七·三三二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一(大正八·三六九中)。『放光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六(大正八·一0九中)。『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六0(大正七·三二三上)。
七 自性空与无自性空
『般若经』常说自性空svabha^va-s/u^nyata^。一切法无自性nih!svabha^va,无自性故空s/u^^nyata^:经论师的大力宏扬,学者们似乎觉得『般若经』所说的自性空,就是一切法无自性空了。当然,『般若经』说一切法虚妄无实,但有名字,是可以说是无自性的。如『经』说:「我名字,……无自性」;「但有假名,都无自性」。但『般若经』所说的自性空,与无自性空,意义上是有些不同的。『大智度论』卷四六(大正二五·三九六中)说:
「自性有二种:一者,如世间法(中)地坚性等;二者,圣人(所)知如、法性[界]、实际」。
自性的第一类,是世间法中所说的,地坚性,水湿性等。地以坚为自性,水以湿为自性等,世俗法中是可以这样说的。如求坚等自性的实体,那是不可得的,也就是没有自性──无自性了。自性的第二类,是圣人所证的真如tathata^,或名法界dharma-dha^tu、实际bhu^takot!i等。这是本来如此,可以名之为自性的。『智论』卷六七所说:「色性者,……所谓地坚性等。复次、色实性,名法性」,也就是这二类自性的分别。这二类自性,一是世俗自性:世间众生以为自性有的,如地坚性等,不符缘起的深义,所以要破斥而论证为没有自性的。二是胜义自性,圣人所证见的真如、法界等,是圣人如实通达的,可以说是有的。所以『智论』说:「如、法性[界]、实际,世界故无,第一义故有」;第一义就是胜义Parama$rtha。第一义中有的自性,「下本般若」是一再说到的,1.『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三(大正八·五五一中)说:
「色无缚无解,何以故?色真性是色。受、想、行、识无缚无解,何以故?(……)识真性是识」。
「色真性是色」,『道行般若』与『摩诃般若钞经』,译为:「色之自然故为色」,自然是自性的古译。赵宋所译的『佛母出生三法藏般若波罗蜜多经』,也作「色自性是色」。一般所知的,是色等五蕴的虚妄相,所以说系缚,说解脱。色等法的胜义(真)自性,是色等真相,这是没有系缚与解脱可说的。与之相当的「中本般若」,如『放光般若经』说:「五阴不缚不解,何以故?色、色自有性,……识、识自有性。六波罗蜜亦不缚亦不解,何以故?六波罗蜜所有无所有故」。五阴「自有性」,还是「下本般若」的自性说,而「中本」增广的六波罗蜜等,却改作「所有无所有」了。秦译的『摩诃般若波罗蜜经』等,五阴、六度等,一律改为「无所有性」。玄奘所译的『大般若经』,作「以无性为自性」,或「无所有性为色等自性故」。依各本的比较,可知「下本般若」是「自性」,「中本般若」渐演化为「无所有(之)性」,再演化为「无性为自性」,「无所有性为自性」。意义相同,但这是无性的自性,与「下本」的但说「自性」不同了。
2.『道行般若经』卷三(大正八·四四一上)说:
「人无所生;般若波罗蜜与人俱皆自然;人恍惚故;般若波罗蜜(与人)俱不可计;人亦不坏,般若波罗蜜亦如是」。
『摩诃般若钞经』也如此说。这二本古译,说人[众生]与般若波罗蜜,都是无所生[无生],自然,恍惚[远离],不可计[不可思议],不(灭)坏。所说的自然──自性,『小品般若』等就译作无性;『大般若经』竟改作「无自性」了。
3.『大明度经』卷一(大正八·四八二上)说:
「众生自然,念亦自然。……众生恢廓,念(亦)恢廓。……众生之不正觉,而念(亦)不正觉」。
自然,恢廓,不正觉──三者,『摩诃般若钞经』作:自然,恍惚[远离],难了知。自然──自性,『道行般若经』作「空」性;而『小品般若』等,就译作「无性」;『大般若经』「第四分」、「第五分」,译为「无自性」。与之相当的「中本般若」各本,都作「无」,「无自然」,「无自性」,「下本般若」的自然──自性,与无生、远离、不可思议为同类,实在是胜义自性,法性与涅盘的异名,称之为「无所有性」,「无性为自性」,虽多一转折(近于「正」经「反」而到「合」)是可以的;如改为「无自性」,似乎是不适当的!
「中本般若」也说到自性,如『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0(大正八·二九二中)说:
「云何名无为诸法相?若法无生无灭,无住无异,无垢无净,无增无减诸法自性。云何名诸法自性?诸法无所有性,是诸法自性,是名无为诸法相」。
诸法自性,唐译本作:「谓一切法无性自性」,意义相同。又『摩诃般若经』说:「诸法实性,无生无灭,无垢无净故」。实性,唐译本也作自性。「无性」与「无自性」说,是「中本般若」的一致倾向,而唐译本增入了更多的「无自性」,更多的「无性为性」,「以无性而为自性」。我以为:般若法门本是直观深法性的,空(性)是涅盘的异名,所以自性也约胜义自性说。然般若法门的开展,不但为久行说,为邻近不退者说,也为初学说;不但为利根说,也为钝根说。这一甚深法,在分别、思惟、观察,非勘破现前事相的虚妄不实,从虚妄不实去求突破不可。这所以多说一切法「无性」,一切法「无自性」了。以无自性为自性,与空的空虚性及涅盘的双层意义,是非常契合的。
『般若经』广说种种空,而定义都是:「非常非坏,何以故,本性尔故」。经说十四空,十六空,十八空,二十空,依种种法义来显示空,而一切都是约本性空prakr!ti-s/u^nyata^说的。本性空是圣智证知的,所以『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五(大正八·四0二下)说:
「须菩提!若内空性不空,外空乃至无法有法空性不空者,则坏空性。是(本)性空不常不断,何以故?是(本)性空无住处,亦无所从来,亦无所从去。须菩提!是名法住相。是中无法,无聚无散,无增无减,无生无灭,无垢无净,是为诸法相」。
「是为诸法相」,唐译本作:「是一切法本所住性」。本性prakr!ti,在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中,与自性svabha^va同一内容,如『□婆沙论』说:「如说自性,我,物,自体,相,分,本性,亦尔」。『般若经』中处处说本性空,也处处说自性空svabha^vas/u^nyata^,意义也大致相同。自性空,本是胜义自性空,如说:「自性空故,自性离故,自性无生故」。这是以空、离来表示自性;自性空并非没有自性。由于「假名无实」,「虚妄无实」,与空的空虚义相关联,而自性空有了无世俗自性的意义,如『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四(大正八·三九八中)说:
「是名,但有空名,虚妄忆想分别中生。……此事本末皆无,自性空故」。
「自性空故」,唐译本作「自性皆空」,更显出都无世俗自性的意味。如说:「但有假名,都无自性。……以色处等与名,俱自性空故」。胜义的自性空,渐演化为世俗的无自性空,还可以从空的类集中得到证明。「中本般若」立十六空,是在十四空以下,增列无性空svabha^va-s/u^nyata^与无性自性空abha^va-svabha^va-s/u^nyata^,十六空是没有自性空的。然「中本般若」,无论为十六空,或十八空(「上本」立二十空),在说十六或十八空后,都更说四种空:「复次,须菩提!法[有性]法相空,无法[无性]无法相空,自法[自性]自法相空,他法[他性]他法相空」。自法自法相空,就是「自性由自性空」。所说的自性空,是:「是(自性)空,非知作,非见作」。非知所作,非见所作,也非余人所作的自性空,正是本来如此的胜义自性空。一直到成立十八空(与『大般若经』「第二分」相当),才在无性空与无性自性空间,增列自性空。这三种空,如『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五(大正八·二五0下)说:
「何等为无法[无性]空?若法无,是(无法)亦空,非常非灭故」。
「何等为有法[自性]空?有法名诸法和合中有自性相,是有法空,非常非灭故」。
「何等为无法有法[无性自性]空?诸法中无法,诸法和合中有自性相,是无法有法空,非常非灭故」。
无法有法空,依经文说,是无法[无性]与有法[自性]的合观为空,所以『大智度论』以为:与内空、外空、内外空──初三空一样:「十八空中,初三空破一切法,后三空亦破一切法」。又如『光赞般若经』说:「一切诸法皆无所有,悉为自然[自性]」,是以一切法无性而显自性。『摩诃般若经』说:「诸法亦如是无自性,舍利弗!诸法和合生故无自性」。唐译『大般若经』作:「诸法都无和合自性,何以故?和合有法自性空故」。诸法和合生,所以没有自性,这是无自性的自性空;也与众缘和合生故无自性,绿起的无自性空相同。但在『般若经』中,这还是十八空的一空,把握这一原则而彻底发挥的,那是龙树的缘起(无自性故)即空了。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七(大正八·二六九上)。『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二0(大正七·一一二上)。
『大智度论』卷六七(大正二五·五二八中)。
『大智度论』卷一(大正二五·五九下)。
『道行般若波罗蜜经』卷三(大正八·四四一下)。『摩诃般若波罗蜜钞经』卷三(大正八·五二三中)。
『佛说佛母出生三法藏般若波罗蜜多经』卷八(大正八.六一六上)。
『放光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六三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一(大正八·三0五下)。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五分」)卷五五九(大正七·八八五中)。(「第四分」)卷五四五(大正七·八0一下)。(「第三分」)卷五0六,作「无所有性为色等自性」(大正七·五八一上);「第二分」与「初分」,同。
『摩诃般若波罗蜜钞经』卷三(大正八·五二二下)。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三(大正八·五五0中)。『佛说佛母出生三法藏般若波罗蜜多经』卷七(大正八·六一四中)。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五分」)卷五五九(大正七·八八四上)。「第四分」同。
『摩诃般若波罗蜜钞经』卷一(大正八·五一一下)。
『道行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四二九上)。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五四0上)。『佛说佛母出生三法藏般若波罗蜜多经』卷二(大正八·五九二上)。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五分」)卷五五六(大正七·八七0上)。(「第四分」)卷五三九(大正七·七六九中)。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三0(大正七·一六四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 (大正八·二二一下)。罗什译作「实性」,前引『小品经』作「真性」,都表示胜义自性,免得与世俗自性的混同。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0二(大正七·一一下)。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一三(大正七·七三上──下)。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七三(大正七·三九八上)。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六(大正二七·二九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大正八·二二八中)。『光赞般若波罗蜜经』卷二(大正八·一五九下)。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七一(大正七·三八六上)。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二二(大正七·一一九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五(大正八·二五0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五(大正八·二五一上)。
『大智度论』卷三一(大正二五·二九六上)。
『光赞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二0六下)。『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七(大正八·二六九上)。『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二二(大正七·一二一下)。
八 空与一切法
空s/u^^nyata^与一切法之关系,如『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五三八中)说:
「舍利弗!是诸法不尔如凡夫所着」。
「舍利弗白佛言:世尊!今云何有?佛言:如无所有如是有;如是诸法无所有(凡夫不知),故名无明」。
如凡夫所知的,以为如何如何的一切法,都是有所取着的;一切法的实相,并不如凡夫所着的那样。舍利弗S/a^riputra问佛:那末一切法是怎样的呢?佛说:一切是无所有而有的,凡夫不知道,以为是一般所知那样的,所以说是无明avidya^。无明是众生的根本迷惑,也就是生死流转的根源。这一问答,表示了二方面:一、众生以为如是如是有的,是迷执的生死;一、圣者知一切无所有,是解脱。这就符合早期的二谛说,如『中论』「青目释」说:「世俗谛者,一切法性空,而世间颠倒故生虚妄法,于世间是实。诸贤圣真知颠倒性故,知一切法皆空无生,于圣人是第一义谛,名为实」。二谛说,到「中本般若」的「后分」,大大的应用起来。依『般若经』说:第一义谛──胜义谛是没有任何差别可说的。为了方便说法,不能不说二(相对的),不立二就一切无可说了。所以有名相安立的一切法,及不落名相的胜义。
胜义,「下本般若」多依真如tathata^立论,也有名为法性dharmata^的,如说:「法性唯一,无二无三;是性亦非性、非作」。「中本般若」的「前分」,「后分」,多称为法界dharma-dha^tu、实际bhu^takot!i,也有称为法住性的。在真如的十二异名中,空与无相animitta没有计算在内,但也一再说到无相,如说:「是一切法皆不合不散,无色、无形、无对,一相所谓无相」。空也被称为空相s/u^^nyata^-laks!an!a,如说:「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一切法皆空──一切法与空,应怎样的去如实信解?如『大般若波罗蜜多经』 (「第二分」)卷四0三(大正七·一四上)说:
「舍利子!诸色空,彼非色;诸受、想、行、识空,彼非受、想、行、识。何以故?舍利子!诸色空,彼非变碍相;……诸识空,彼非了别相。何以故?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不异空,空不异受、想、行、识,受、想、行、识即是空,空即是受、想、行、识。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染不净,不增不减;非过去,非未来,非现在。如是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处,……;……无得、无现观;……无正等觉、无正等觉菩提」。
这就是一般最熟悉的:(如『心经』所说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的教说。这一教说,「中本般若」一再的说到,而上面所引的,与『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最接近,所以引述这段文来解说。这段文字,明色、受、想、行、识──五蕴空,然后依空明一切法不可得。五蕴,主要是每人(一切众生)的身心自体,广义是包含了器世间的山河大地、草木丛林,可说是一切现象界的分类──五类聚。为了文字的简约,且依色蕴来说。全文可分三节:标宗,明义,结论。一、「诸色空,彼非色」,是标宗。菩萨与般若波罗蜜相应,就是「空相应」。为了要阐明般若波罗蜜照见的空义,所以揭示了「诸色空,彼非色」的宗要。色是一般所说的物理现象(其他四蕴,是心理现象的分类)。一般所知的色法,是本性空的;本性空的,也就是非色。这二句,或作:「是色非色空,是色空非色」。这是说:色是非色的,所以色是空;色是空的,所以是非色。反复说明,而意义还是相同的。
二、「何以故」下,是明义。为什么「色空非色」呢?「诸色空,彼非变碍相」,约自相空svalaks!an!a-s/u^nyata^说。为什么知道有这样那样的法?「以相故知」,相laks!an!a是一一法的特徵,以不同的相,知不同的法。如变碍是色相:变是变异。碍是物质占有一定的空间,有此就不能有彼。如部派佛教者说:色,分析到最微细的物质点,名为极微parama^n!u,极微是不可析、不可入的,与古代的原子说相同,不可入就是碍。一般所说的变异与质碍相,大乘法是加以否定的。没有变碍的决定相,那怎么说是色呢?所以,没有变碍相──相空,也就是空非色了。「何以故?色不异空」到「空即是色」,是进一层的解明空义。「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或作「色不离空,空不离色」。空是涅盘的异名,或以为空与色是相对的,涅盘空是离色、灭色而后空的,所以进一步说:上文的色空非色,是本性空。色如幻如化,没有决定性的相,色相空,所以说「非色」。没有决定性的相,宛然似有,当体即空;色与空不是离异的,而是即色明空的。即色是空,就是色的本性空。般若大乘的特色,是一切法本空,本性清净,也就是世间(五蕴,生死)即涅盘。如『大智度论』,举『般若经』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而引『中论』颂说:「涅盘不异世间,世间不异涅盘,涅盘际、世间际,一际无有异故」。这就是「色空彼非色」的进一步说明。
三、「是诸法空相」以下,是结成。般若法门,从信解一切法空,经柔顺忍a^nulomiki^dharma-ks!a^nti而无生法忍anutpattika-dharma-ks!a^nti,得到与涅盘同一内容的深悟(不过通达而不证入)。般若是圣道的实践,不是深玄的理论,所以般若相应,只是一切法本性空的观照,目的是空(性)相的体悟。所以先标「色空非色」 (等),再从色(等)相空而明即色是空,然后结归正宗,而表示一切法空相。空(性)相,是超越名、相、分别,不落对待,实是不可说的。如『摩诃般若经』说:「一切法不可说,一切法不可说相即是空,是空不可说」。所以名为空相,也只是佛以方便假说而已。经上提出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及非未来等三世,以表示空相。生是生起,是有;灭是灭去,是无,约法体的存在与不存在说。但空相,不可说是有是无;非先无而后有,也非先有而又后无的;不生不灭,表示了超越有无、生灭的相对性。垢是杂染,净是清净,约法的性质说。空相,本无所谓杂染与清净的。经上或称为清净,也是佛的方便说,如『大智度论』说:「毕竟空即是毕竟清净,以人畏空,故言清净」。依方便说,空性也是在缠而不染,出缠而非新得清净的。所以不垢不净,超越了染净的相对性。增是增多,减是减少,约法的数量说。空性无数无量,所以不增不减,超越了增减的相对性。空性是超越时间相的,所以说「非未来,非过去,非现在」。「是空不可说」,说空相不生不灭等,还是依超越世俗所作的方便说。空(性)相是这样的,所以接着说:「是空(相)中无色」等五蕴,无十二处,无十八界,无四谛,无十二缘起。「无得无现观」,就是『心经』所说的「无智亦无得」;现观abhisamaya是现证智。没有智,没有得,所以「无预流,无预流果;……无阿罗汉,无阿罗汉果」──没有声闻乘的四果圣者,及所得的四沙门果。无独觉圣者,无证得的独觉菩提;无菩萨(人),无菩萨行;无正等觉(者),无正等觉菩提。三乘人、法,空性中是不可得的。这一段文字,与『心经』的主体部分,完全一样,只是『心经』要简略些。如「照见五蕴皆空」,到「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与「诸色(等)空,彼非色」,到「空即是受、想、行、识」相当。既然「无智无得」,有智有得的三乘圣者与圣法,当然也不可得而不妨简略了。
般若道的实践,是依一切法而观为一切皆空,不离一切而超越一切。如实的体悟,如『大智度论』说:「般若波罗蜜能灭诸邪见、烦恼、戏论,将至毕竟空中」。唯识宗虽解说不同,而般若真见道时,也是没有任何相可见可得的。菩萨依一切法而深观一切法空,到如实通达时,「一如无二无别」,「譬如种种色身,到须弥山王边,皆同一色」。『般若经』所说的「空中无色,……无等正觉等正觉菩提」,正是这一意义。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二下)。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四(大正八·五五二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二(大正八·三八二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二二三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二二一下、二二三上)。又卷三(大正八·二三五上、二三七中)。又卷四(大正八·二四0中)。参阅卷二四(色等与法性界对论)(大正八·四00上)。卷二五(色等与「本」性空对论)(大正八·四0三中)。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0九(大正七·四七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三(大正八·二三七中)。『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0九(大正七·五0下)。
『大智度论』卷一九(大正二五·一九八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七(大正八·三四五下)。
『大智度论』卷六三(大正二五·五0八下)。
『大智度论』卷七一(大正二五·五五六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一(大正八·三六九下)。
九 法空如幻
『般若经』的宗要,是即一切法而超越一切法。超越一切的实义,名为空性s/u^^nyata^、法性dharmata^等。「是第一义,实无有相,无有分别,亦无言说」。无有言说,所以一切法不可说;无有相,所以一切法无可示;无有分别,所以一切法不可分别。离名、离相、离分别的「诸法空相」,当然是一切不可得的。『般若经』开示菩萨的般若行,教学菩萨行的,应怎样的不着一切,以无所得,而能度众生,成佛道。但在世俗心中,不免引起疑惑。在「中本般若」的「后分」中,就不断的提出种种疑问:既然法也不可得,众生也不可得;没有业报,没有道果,没有垢净,没有修证,没有名相;佛与佛法也不可说──那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说有业报,有地狱,……菩萨、佛,有六度……十八佛不共法等差别?为什么要发心,度众生,庄严佛土,成佛?在「后分」中,说到那里,就问到那里,解说到那里。一层层的问题,问题的所以成为问题,始终是一样的,也就是名相与无名相间的对立性。『般若经』的解答,还是与修证相应,而不是理论的。经上提出了二谛说,也就是一切言说,一切差别,说修行,说凡说圣,都是依世俗谛说的。如说:「众生(于)无法(中)有法想,我以除其妄着(故说)。世俗法故说有得,非第一义」。一切言说差别,是不能不是「二」──相对的;为了教化,所以方便的说有二谛,说种种差别是依世俗说的,不是实义。其实,「世谛、第一义谛无异也。何以故?世谛如即是第一义谛如」。相对的「二」,超越(绝对)的「无二」,如『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一(大正八·三七三下──三七四上)说:
「诸有二者,是有所得;无有二者,是无所得。……不从有所得中无所得,不从无所得中无所得;须菩提!有所得无所得平等,是名无所得」。
相对的世俗sam!vr!ti,是二,是有所得pra^pti,是众生的取着处。佛说无二、无所得apra^ptitva,是一切无所取着的第一义──胜义Parama$rtha。但发心修行,要安住无所得;无所得不在有所得中,有所得是有取着的;也不能说在无所得中,如有无所得可得,那是落于相待,不是无所得了。所以菩萨住无所得,以无所得为方便等,是不着有所得而又不着于无所得的。这样,有所得(二)与无所得(无二),无二无别,平等平等,这才是佛说无所得(无二)的意趣所在。当然,称之为无所得,终归是不离假名的方便。
『般若经』广说一切法空,一切法清净,一切法不可得等,意在即一切法而超越一切。空、无所有等,并非什么都没有;也不是一切法外,别有涅盘、真如等。所以对于种种疑问,经上每举如幻、如化等譬喻。譬喻,『杂阿含经』就有了,如色如聚沫,受如水泡,想如阳焰,行如芭蕉,识如幻事等。『般若经』所举的譬喻,先后不一,有「六譬」,「七譬」,「九喻」,「十喻」等。『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序品」,总列为十喻。一、幻ma^ya^,二、(阳)焰mari^ci,三、水中月udaka-candra,四、虚空a^ka^s/a,五、响pratis/rutka^,六、□闼婆城gandharva-nagara,七、梦svapna,八、影pratibha^sa,九、镜中像pratibimba,十、化nirmita。这些譬喻的共通意义,是:看也看到,听也听到,明明有这回事,而其实却是没有的,根本没有的。说他空、无所有,却又看得听得分明。试举一容易理解的阳焰来说:地上有水分,经太阳光的照射,化为水汽,在地面流动。远远望去。如一池水,在微波汤漾。口渴的鹿见了,也会跑过去喝,所以或称为「鹿爱」。前方明明有水,微波汤漾,这是大家都见到的。但走到那边,却什么也没有(水汽也是看不到的)。说没有么,远远的望去,还是水波汤漾。这样,以水来说,见到水时,并没有水的生起,不能说是有;过去一看,水没有了,不是水的灭去,也不能说是无。阳焰是这样的不生不灭,非有非无,宛然现有而其实是空的。以阳焰作譬喻,一切法也都这样。进一步说:有水,没有水,由于远处望去,或近处察看。阳焰的水,并不是忽而有了,忽而没有,阳焰一直是这样这样的,如如不异。不能说是常住的,可也无所谓生灭。不过这是譬喻,譬喻只能取其譬喻的意义而已。
十种譬喻,可以从种种方面作不同的解说,而主要是:似乎是有,其实是空无所有的。如『大智度论』说:「是十喻,为解空法故」;「诸法虽空而有分别,有难解空,有易解空,今以(十喻)易解空喻难解空」。所以,说幻、化等譬喻,是解了一切法空的。后代的瑜伽orga^ca^ra派,依『解深密经』意而别为解说:虚空是譬喻圆成实性的;幻、化等是譬喻依他起性的;别立空华khapus!pa喻,譬喻遍计所执性,在罗什及以前的『放光』、『光赞」,是没有空华喻的。这样,幻、化等是说有而不是空了。然论般若法门的本义,是不宜依据这一别解的。
『般若经』说甚深,一切法都是甚深;说清净,一切法都是清净;说空、无所有,一切法都是空、无所有;说法性,一切法都是法性;说如幻、如化,当然是一切如幻、如化。如『经』说:
1.「我说众生如幻、如梦,须陀洹果亦如幻、如梦,……辟支佛道亦如幻、如梦。……我说佛法亦如幻、如梦,我说涅盘亦如幻、如梦。……设复有法过于涅盘,我亦说如幻、如梦。诸天子!幻、梦(与)涅盘,无二无别」。
2.「一切法皆是化。于是法中,有声闻法变化,有辟支佛法变化,有菩萨摩诃萨法变化,有诸佛法变化,有烦恼法变化,有业因缘法变化。以是因缘故,须菩提!一切法皆是变化」。
1.是「下本般若」,经文没有简别的,说一切法都如幻、如梦,涅盘也是如幻、如梦的。2.「中本般若」结束时,说到不同层次的一切法,都是如(变)化的。一切法中,有声闻法,发心、修行、证沙门果等;有辟支佛法,是独觉者的发心、修行、证果;有菩萨法,如发菩提心,以般若为导而修六度、四摄,得无生忍,报得神通,庄严净土,成就众生等;有佛法,佛的一切种智,摄得十力、四无所畏、十八佛不共法,大慈大悲,相好庄严等无边功德──以上是圣法。烦恼法,业因缘(感报)法,是五趣流转的凡夫法。凡、圣,迷、悟,这不同层次的一切法,都是如化的。幻、化是似有而空的;空不是什么都没有,如『大智度论』说:「空,不以不见为空,以其无实用故言空」。幻、化是似有而空的,空是无实而不碍有的;说一切法空,一切法如幻、化,是说明的观点不同,而不是内容的各别对立。这想到了上面曾经说到过的:『般若经』说十八空(或十六空、二十空),而每一种空,都是「非常非坏[灭],何以故?本性尔故」。从非常非坏,知一切是空的,是本性如此,不是灭色而说空的。这与论菩提心的因果相续,非常而不灭,是完全相同的。所以,在超越情见的实义中,一切无二无别、无名无相,是众生所不能理解的。众生处处取着,依名著相,形成无休止的生死苦迫,为了破除众生的执见,所以说空、无所有以表示实义。空不是什么都没有,为了解开众生的迷着,所以又说如幻、化等。方便的说:如幻的就是空──本性空,本性空就是如幻、如化的一切。
『般若经』中,或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也就是「幻不异色,色不异幻」。或说一切不可说,诸法空相中一切法不可得。似乎说得不同,所以印度传来的,如西藏所传:或「许胜义谛现空双聚,名理成如幻;及许胜义谛唯于现境断绝戏论,名极无所住」。如依中国佛学说,「理成如幻」是空有无碍的中道,「极无所住」是真空。然统观『般若经』义,要在即一切法而超越一切。不离一切法而毕竟空寂,表示无生法忍的体悟,这是:「有所得无所得平等,是名无所得」。「无二法、无不二法,即是道,即是果。……平等法中,无有戏论』。如以方便说相即,而拟议圆融;以方便说不可得,而偏重空寂,怕都可能违失圣道实践的般若宗趣!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四(大正八·三九七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一(大正八·三七四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二(大正八·三七八下)。
『杂阿含经』卷一0(大正二·六九上)。『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0,也加以引用(大正八·三六七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二一七上)。
『大智度论』卷六(大正二五·一0一下、一0五下)。
1.『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五四0下)。2.『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六 (大正八·四一五下)。
『大智度论』卷六(大正二五·一0五中)。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一三(大正七·七三中)。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一 (大正八·五三八中)。
『菩提道次第广论』卷一七(汉藏教理院刊本二七)。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一(大正八·三七四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六(大正八·四一四中)。
第四章 龙树──中道缘起与假名空性之统一
一 龙树与龙树论
龙树Na^ga^rjuna菩萨,对空义有独到的阐扬,为学者所宗仰,成为印度大乘的一大流。在中国,或推尊龙树为大乘八宗的共祖。印度佛教史上,龙树可说是释尊以下的第一人!但龙树的传记,极为混乱,主要是『楞伽经』中,「证得欢喜地,往生极乐国」的那位龙树,梵语Na^ga^hvaya,应译为龙叫、龙名或龙猛,与Na^ga^rjuna──龙树,是根本不同的。多氏『印度佛教史』说:南方阿□黎耶龙叫Na^ga^hvaya,真实的名字是如来贤Tatha^gata-bhadra,阐扬唯识中道,是龙树的弟子。月称Candraki^rti的『入中论』,引『楞伽经』,又引『大云经』说:「此离车子,一切有情乐见童子,于我灭度后满四百年,转为□刍,其名曰龙,广宏我教法,后于极净光世界成佛」。这位本名一切有情乐见的,也是「龙名」,月称误以为『中论』的作者龙树了。与『大云经』相当的,昙无谶Dharmaraks!a所译的『大方等无想经』说:「一切众生乐见梨车,后时复名众生乐见,是大菩萨、大香象王,常为一切恭敬供养、尊重赞叹」。大香象的象,就是「龙」 (或译「龙象」)。为一切尊重赞叹,也与『楞伽经』的「吉祥大名称」相当。这位龙叫,弘法于(西元三二0──)旃陀罗崛多Candragupta时代,显然是迟于龙树的。传说为龙树弟子(?);那时候,进入后期大乘,如来藏、佛性思想,大大的流传起来。
鸠摩罗什Kuma^raji^va译出的『龙树菩萨传』,关于龙树出家修学,弘法的过程,这样说:
「入山,诣一佛塔,出家受戒。九十日中,诵三藏尽,更求异经,都无得处」。
「遂入雪山,山中有塔,塔中有一老比丘,以摩诃衍经典与之」。
(欲)「立师教戒,更造衣服,令附佛法而有小异」。
「大龙菩萨……接之入海。于宫殿中,开七宝藏,发七宝华函,以诸方等深奥经典无量妙法授之。龙树受读,九十日中,通解甚多。……龙树既得诸经一相,深入无生,二忍具足。龙还送出,于南天竺大弘佛法」。
「去此世以来,至今始过百岁。南天竺诸国为其立庙,敬奉如佛」。
龙树青年出家时,佛像初兴。佛的舍利塔,代表三宝之一的佛,为寺院的主要部分。大乘行者总称佛塔及附属的精舍为塔,声闻行者总称为精舍、僧伽蓝,其实是一样的。所以龙树在佛塔出家,就是在寺院中出家。出家,都是在声闻佛教的各部派寺院中出家,所以先读声闻乘的三藏。其后,又在雪山的某一佛寺中,读到了大乘经典。雪山,有大雪山、小雪山,都在印度西北。初期大乘是兴起于南方,而大盛于北方的。北方的大乘教区,是以乌仗那Udya^na山陵地带为中心,而向东、西山地延申的;向南而到犍陀罗Gandha^ra。『小品般若经』说:「后五百岁时,般若波罗蜜当广流布北方」。晚出的萨陀波仑Sada^pararudita求法故事,众香城就是犍陀罗。众香城主,深入大乘,书写『般若经』恭敬供养,可看出大乘在北方的盛况。龙树在雪山佛寺中,读到大乘经,是可以论定为史实的。
龙树有「立师教戒,更造衣服」的企图。我以为,问题是大乘佛教,虽离传统的声闻佛教,独立开展,但重法而轻律仪,所以大乘的出家者,还是在部派中出家受戒,离不开声闻佛教的传统,这是龙树想别立大乘僧团的问题所在。可能为了避免诤执,或被责为叛离佛教,这一企图终于没有实现。在传说中,说他有慢心,那是不知佛教实况的误会。
龙树入龙宫取经,传说极为普遍。龙树在龙宫中,读到更多的大乘经,「得诸经一相」,「一相」或作「一箱」。所得的经典,传说与『华严经』有关。我曾有『龙树龙宫取经考』,论证为:龙树取经处,在乌荼Ud!ra,今奥里萨Orissa地方。这里,在大海边,传说是婆楼那Varun!!a龙王往来的地方。这里有神奇的塔,传说是龙树从龙宫得来的。这里是『华严经』「入法界品」善财Sudhana童子的故乡,有古塔庙。所以龙树于龙宫得经,应有事实的成分,极可能是从龙王的祠庙中得来的。后来龙叫七次入海的传说,也只是这一传说的夸张。乌荼,在(东)南印度,当时属于安达罗Andhra的娑多婆诃S/a^tava^hana王朝。龙树在南印度弘法,受到娑多婆诃王朝某王的护持,汉译有『龙树菩萨劝诫王颂』(共有三种译本),名为『亲友书』,就是寄给娑多婆诃国王的。依多氏『印度佛教史』,龙树也在中印度弘法。从龙树在雪山区佛寺中研读大乘,对北方也不能说没有影响。总之,龙树弘法的影响,是遍及全印度的。依『大唐西域记』,龙树晚年住在国都西南的跋罗末罗山Bhra^managiri,也就在此山去世。
『龙树菩萨传』说:「去此世以来,始过百岁」。依此,可约略推见龙树在世的年代。『传』是鸠摩罗什于西元五世纪初所译的,罗什二十岁以前,学得龙树学系的『中』、『百』、『十二门论』。二十岁以后,长住在龟兹。前秦建元「十八年九月,(苻)坚遣骁骑将军吕光,……西伐龟兹及乌耆」。龟兹被攻破,罗什也就离龟兹,到东方来。建元十八年,为西元三八二年。『龙树传』的成立,一定在三八二年以前;那时,龙树去世,「始过百年」,已有一百零年了。所以在世的时代,约略为西元一五0──二五0年,这是很寿长了。后来传说「六百岁」等,那只是便于那些后代学者,自称亲从龙树受学而已。
龙树的著作,据『龙树传』说:「广明摩诃衍,作优波提舍十万偈。又作庄严佛道论五千偈,大慈方便论五千偈,中论五百偈,令摩诃衍教大行于天竺。又造无畏论十万偈,中论出其中」。西藏所传,『中论』释有『无畏论』,或说是龙树的自释:「造无畏论十万偈,中论出其中」,就是依此传说而来的。龙树寿很高,大乘佛教由此而大大的发扬,有不少著作,论理是当然的,现依汉译者略说。
龙树的论著,可分为三类:一、西藏传译有『中论』 (颂),『六十颂如理论』,『七十空性论』,『回诤论』,『大乘破有论』,称为五正理聚。汉译与之相当的,1.『中论』颂释,有鸠摩罗什所译的青目释『中论』;唐波罗颇迦罗蜜多罗Prabha^karamitra所译,分别明(清辨Bha^vaviveka)所造的『般若灯论』;赵宋惟净所译的,安慧Athiramati所造的『大乘中观释论』──三部。2.后魏□目智仙Vimoks!aprajn~a^r!s!i与瞿昙(般若)流支Gautamaprajn~a^ruci共译的『回诤论』。3.宋施护Da^napa^la所译的『六十颂如理论』;及4.『大乘破有论』。5.『七十空性论』,法尊于民国三十三年(?),在四川汉藏教理院译出。这五部,都是抉择甚深义的。鸠摩罗什所译的『十二门论』;瞿昙般若流支译的『壹输卢迦论』,都属于抉择甚深义的一类。二、属于菩萨广大行的,有三部:1.『大智度论』,鸠摩罗什译,为「中本般若」经的释论。僧□序说:「有十万偈,……三分除二,得此百卷」。『论』的后记说:「论初品三十四卷,解释(第)一品,是全论具本,二品以下,法师略之,……若尽出之,将十倍于此」,这部『般若经』的释论,是十万偈的广论,现存的是略译。有的说:这就是『龙树菩萨传』所说:「广明摩诃衍,作优波提舍十万偈」。2.『十住□婆沙论』,鸠摩罗什译。这是『十地经』──『华严经』「十地品」的释论,共一七卷,仅释初二地。此论是依『十地经』的偈颂,而广为解说的。3.『菩提资粮论』,本颂是龙树造,隋达摩笈多Dharmagupta译。三、唐义净译的『龙树菩萨劝诫王颂』;异译有宋僧伽跋摩Sam!ghavarman的『劝发诸王要偈』;宋求那跋摩Gun!avarman的『龙树菩萨为禅陀迦王说法要偈』。这是为在家信者说法,有浅有深,有事有理,自成一例。
西藏所传的,是后期中兴的龙树学。在佛教史上,龙树与弟子提婆A^ryadeva以后,龙树学中衰,进入后期大乘时代。到西元四、五世纪间,与无着Asan%ga、世亲Vasubandhu同时的僧护Sam!gharaks!ita门下,有佛护Buddhapa^lita与清辨,龙树学这才又盛大起来。后期的龙树学,以「一切法皆空」为了义说,是一致的,但论到世俗的安立,不免是各说各的。如佛护的弟子月称Candraki^rti,是随顺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的;清辨是随顺经部Sautra^ntika的;后起的寂护S/a^ntiraks!ita,是随顺大乘瑜伽orga^ca^ra的。世俗安立的自由择取,可说适应的不同,也表示了无所适从。这由于后期的龙树学者,只知龙树所造的『中论』等五正理聚,但五正理聚抉择甚深空义,而略于世俗的安立。龙树为大乘行者,抉择甚深空义,难道没有论菩萨广大行吗!西元四、五世纪间,由鸠摩罗什传来的,有『般若经』(二万二千颂本」的释论──『大智度论』,『华严经』「十地品」的释论──『十住□婆沙论』。这两部龙树论,是在甚深义的基石上,明菩萨广大行;对于境、行、果,都有所解说,特别是声闻与菩萨的同异。龙树曾在北方修学;『大智度论』说到声闻学派,特重于说一切有系。龙树学与北方(声闻及大乘般若)佛教的关系极深,宏传于北方,很早就经西域而传入我国。北印度的佛教,渐渐的衰了。后起的佛护、清辨,生于南方;在中印度学得中观学,又弘传于南方。这所以西藏所传的后期中观学,竟不知道『大智度论』等。世俗安立,也就不免无所适从了!近代的部分学者,由于西藏没有『大智度论』,月称、清辨等没有说到『大智度论』等,而『大智度论』论文,也有几处可疑,因此说『大智度论』不是龙树造的。我以为,简译全书为三分之一的『大智度论』,是一部十万偈的大论。『大智度论』的体例,如僧□『序』所说:「其为论也,初辞拟之,必标众异以尽美;卒成之终,则举无执以尽善」。这与『大□婆沙论』的体例:「或即其殊辩,或标之铨评」,非常近似。这样的大部论著,列举当时(及以前)的论义,在流传中,自不免有增补的成分,与『大□婆沙论』的集成一样。如摭拾几点,就怀疑全部不是龙树论,违反千百年来的成说,那未免太轻率了!无论如何,这是早期的龙树学。
多氏『印度佛教史』(寺本婉雅日译本一三九)。
『入中论』卷二(汉藏教理院刊本二──三)。
『大方等无想经』卷五(大正一二·一一00上)。
『龙树菩萨传』(大正五0·一八四上──一八五中)。
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四五四)。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四(大正八·五五五中)。
『龙树龙宫取经考』『妙云集』『佛教史地考论』二一一──二二一)。
『高僧传』卷二(大正五0·三三一中)。
『龙树菩萨传』(大正五0·一八四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释论序』(大正二五·五七中)。
『大智度论』(大正二五·七五六下)。
中国旧传:提婆的弟子罗侯罗跋陀罗Ra^hulabhadra,「以常乐我净释八不」,显然已倾向于『大般涅盘经』(前分)的「如来藏我」了。西藏传说:罗侯罗跋陀罗弟子,有罗侯罗密多罗Ra^hulamitra,再传弟子龙友Na^gamitra,龙友的弟子僧护。西元三世纪末以下,约有一百年,龙树学是衰落了;虽说传承不绝,实没有卓越的人物,中国佛教界,竟不知他们的名字。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释论序』(大正二五·五七上)。
『出三藏记集』卷一0(大正五五·七四上)。
二 『中论』与『阿含经』
论书,有「释经论」,「宗经论」。释经论,是依经文次第解说的。有的以为:如来应机说法,所集的经不一定是一会说的,所以不妨说了再说,也不妨或浅或深。有的以为:如来是一切智人,说法是不会重复的,所以特重先后次第。『大智度论』与『十住□婆沙论』,是释经论而属于前一类型的,有南方(重)经师的风格;与(重)论师所作的经释,如无着Asan!ga的释经论,体裁不同。宗经论,是依一经或多经而论究法义,有阿□达磨abhidharma传统的,都是深思密察,审决法义,似乎非此不可。『中论』是宗经论,但重在抉择深义。其实,论书还有「观行论」一类,以观行(止观)为主。『中论』二十七品,每品都称为「观」,所以古称『中论』为中观。如僧肇『物不迁论』说:「中观云:观方知彼去,去者不至方」。『中论』是宗经论,以观行为旨趣,而不是注重思辨的。龙树Na^ga^rjuna所学,综贯南北、大小,而表现出独到的立场。现在论究龙树的空s//u^nya, s/u^nyata^义,以『中论』为主,这是后期中观学者所共通的;以『大智度论』等为助,说明『中论』所没有详论的问题。
『中论』开宗明义,是:「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能说是因缘;善灭诸戏论」。『中论』所要论的,是因缘,(新译为缘起prati^tya-samutpa^da,是八不的缘起;八不的缘起,就是中道madhyama^-pratipad。八不缘起的含义,可说与『般若经』相同;而以缘起为论题,以八不来阐明,却不是『般若经』的。我以为:「中论是阿含经的通论;是通论阿含经的根本思想,抉择阿含经的本意所在」。「中论确是以大乘学者的立场,确认缘起、空、中道为佛法的根本深义。……抉发阿含的缘起深义,将佛法的正见,确树于缘起中道的磐石」。这一理解,我曾广为引证,但有些人总觉得『中论』是依『般若经』造的。这也难怪!印度论师──『顺中论』、『般若灯论』等,已就是这样说了。我也不是说,『中论』与『般若经』无关,而是说:龙树本着「般若法门」的深悟,不如有些大乘学者,以为大乘别有法源,而肯定为佛法同一本源。不过一般声闻学者,偏重事相的分别,失去了佛说的深义。所以就『阿含经』所说的,引起部派异执的,一一加以遮破,而显出『阿含经』的深义,也就通于『般若』的深义。从前所论证过的,现在再叙述一下:
一、『中论』的归敬颂,明八不的缘起。缘起是佛法不共外道的特色,缘起是离二边的中道。说缘起而名为「中」(论),是『阿含』而不是『般若』。中道中,不常不断的中道,如『杂阿含经』说:「自作自觉[受],则堕常见;他作他觉[受],则堕断见。义说、法说,离此二边,处于中道而说法,所谓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不一不异的中道,如『杂阿含经』说:「若见言命即是身,彼梵行者所无有;若复见言命异身异,梵行者所无有。于此二边,心所不随,正向中道,贤圣出世如实不颠倒正见,谓缘生老死,……缘无明故有行」。不来不出的中道,如『杂阿含经』说:「眼生时无有来处,灭时无有去处。……除俗数法,俗数法者,谓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中道的不生不灭,『阿含经』约无为──涅盘说。涅盘是苦的止息、寂灭,在『阿含经』中,是依缘起的「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而阐明的。以八不说明中道的缘起说,渊源于『杂阿含经』说,是不庸怀疑的!
二、『中论』所引证的佛说,多出于『阿含经』。1.「观本际品」说:「大圣之所说,本际不可得」,出于『杂阿含经』说:「无始生死,……长夜轮回,不知苦之本际」。「无始生死」的经说,龙树引归「何故而戏论,谓有生老死」的空义。2.「观行品」说:「如佛经所说,虚诳妄取相」。以有为诸行,由妄取而成的虚诳[妄],以涅盘为不虚诳;龙树解说为:「佛说如是事,欲以示空义」。3.「观有无品」说:「佛能灭有无,于化迦旃延,经中之所说,离有亦离无」。此出于『杂阿含经』说:「世间有二种依,若有、若无。……世间集如实正知见,若世间无者不有(离无);世间灭如实正知见,若世间有者无有(离有):是名离于二边,说于中道」。离有无二边的缘起中道,为『中论』重要的教证。4.「观四谛品」说:「世尊知是法,甚深微妙相,非钝根所及,是故不欲说」。这如『增壹阿含经』说:「我今甚深之法,难晓难了,难可觉知,……设吾与人说妙法者,人不信受,亦不奉行。……我今宜可默然,何须说法」。各部广律,在梵天请法前,也有此「不欲说法」的记录。5.「观四谛品」说:「是故经中说:若见因缘法,则为能见佛,见苦集灭道」,如『稻秆经』说。见缘起即见法(四谛),如『中阿含』『象迹喻经』说。6.「观涅盘品」说:「如佛经中说:断有断非有」。这是『杂阿含经』说:「尽、离欲、灭、息、没已,有亦不应说,无亦不应说。……离诸虚伪[戏论],得般涅盘,此则佛说」。
三、『中论』凡二十七品。『青目释』以为:前二十五品,「以摩诃衍说第一义道」,后二品「说声闻法入第一义道」;『无畏论』也这样说。然依上文所说,缘起中道的八不文证,及多引『阿含经』说,我不能同意这样的判别。『中论』所观所论的,没有大乘法的术语,如菩提心,六波罗蜜,十地,庄严佛土等,而是「阿含」及『阿□达磨」的法义。『中论』是依四谛次第的,只是经大乘行者的观察,抉发『阿含经』的深义,与大乘深义相契合而已。这不妨略为分析:一、「观(因)缘品」观缘起的集无所生;「观去来品」观缘起的灭无所去。这二品,观缘起的不生(不灭),(不来)不去,总观八不的始终;以下别观。二、「观六情品」,「观五阴品,「观六种[界]品」,即观六处、五蕴、六界,论究世间──苦的中道。三、「观染染者品」,观烦恼法;「观三相品」,观有为──烦恼所为法的三相。「观作作者品」,「观本住品」,「观然可然品」,明作者、受者不可得。与上二品合起来,就是论究惑招生死,作即受果的深义。四、「观本际品」,明生死本际不可得,「观苦品」,明苦非自、他、共、无因作,而是依缘生。「观行品」,明诸行的性空。「观合品」,明三和合触的无性。「观有无品」,明缘起法非有非无。「观缚解品」,从生死流转说到还灭,从生死系缚说到解脱。「观业品」,更是生死相续的要事。从「观染染者品」以来,共十二品,论究世间集的中道。五、「观法品」,明「知法入法」的现观。六、「观时品」,「观因果品」,「观成坏品」,明三世、因果与得失,是有关修证的重要论题。七、「观如来品」,明创觉正法者。八、「观颠倒品」,观三毒、染净、四倒的无性。「观四谛品」,明所悟的谛理。「观涅盘品」,观涅盘无为、无受的真义。从「观法品」到此,论究世间集灭的中道。九、「观十二因缘品」,正观缘起。「观邪见品」,远离邪见。这二品,论究世间灭道的中道。
『中论』与「阿含经』的关系,明确可见。但『阿含』说空,没有『中论』那样的明显,没有明说一切法空。说种种空,说一切法空的,是初期大乘的『般若经』。『般若经』说空,主要是佛法的甚深义,是不退菩萨所悟入的,也是声闻圣者所共的。『阿含经』说法的方便,与『般若经』有差别,但以空寂无戏论为归趣,也就是学佛者的究极理想,不可说是有差别的。龙树的时代,佛法因不断发展而已分化成众多部派,部派间异见纷纭,莫衷一是。『中论』说:「若人说有我,诸法各异相,当知如是人,不得佛法味」!「浅智见诸法,若有若无相,是则不能见,灭见安隐法」。声闻各部派,或说有我有法,或说我无法有;或说一切法有,或说部分有而部分无。这样的异见纷纭,与『阿含经』义大有距离了!所以『中论』引用『阿含经』说,抉择遮破各部派(及外道)的妄执,显示佛法的如实义。如(第十八)「观法品」,法dharma是圣者所觉证的。「观法品」从观「无我我所」而契入寂灭,正是『阿含经』义。品末说:「不一亦不异,不常亦不断,是名诸世尊,教化甘露味。若佛不出世,佛法已灭尽,诸辟支佛智,从于远离生」。上一偈,总结声闻法,下一偈是出于无佛世的辟支佛;二乘圣者,都是这样悟入法性的。所以,或以为前二十五品明大乘第一义,后二品明声闻第一义,是我所不能赞同的。又如(第二十四)「观四谛品」说:「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若无空义者,一切则不成」。依空而能成立的一切法,出世法是四谛──法,四果──僧,佛,也就是三宝;世间法是生死的罪福业报。总之,依『阿含经』说,遮破异义,显示佛说的真义,确是『中论』的立场。当然这不是说与大乘无关,而是说:『中论』阐明的一切法空,为一切佛法的如实义,通于二乘;如要论究大乘,这就是大乘的如实义,依此而广明大乘行证。所以,龙树本着大乘的深见,抉择『阿含经』(及「阿□达磨论」)义,而贯通了『阿含』与『般若』等大乘经。如佛法而确有「通教」的话,『中论』可说是典型的佛法通论了!
『肇论』(大正四五·一五一上)。
『中论』卷一(大正三0·一中)。
拙作『中观今论』(『妙云集』『中观今论』一八、二四)。
参阅拙作『中观今论』(『妙云集』『中观今论』一八──二三)。『中观论颂讲记』『妙云集』『中观论颂讲记』四三──四六)。
『杂阿含经』卷一二(大正二·八五下)。
『杂阿含经』卷一二(大正二·八四下)。
『杂阿含经』卷一三(大正二·九二下)。
『杂阿含经』卷一二(大正二·八三下)。
『中论』卷二(大正三0·一六上、中)。『杂阿含经』卷一0(大正二·六九中)。
『中论』卷二(大正三0·一七上)。
『中论』卷三(大正三0·二0中)。『杂阿含经』卷一二(大正二·八五下)。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三上)。『增壹阿含经』卷一0(大正二·五九三上──中)。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四下)。『佛说稻秆经』(大正一六·八一六下)。
『中阿含经』(三0)『象迹喻经』(大正一·四六七上)。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五中)。『杂阿含经』卷九(大正二·六0上)。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六中)。
『中论』卷二(大正三0·一五下)。又卷一(大正三0·八上)。
『中论』「观法品」,汉译『般若灯论』与『大乘中观释论』,品名相同;而西藏所传,月称注本作「观我品」,无畏等作「观我法品」,「法」的古义,有些人是忘失了!
『中论』卷三(大正三0·二四上)。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三上)。
三 『中论』 之中心思想
『中论』所要阐明的,是中道madhyama^-pratipad的缘起prati^tya-samutpa^da。『论』初的归敬偈,就充分的表示了,如说:「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能说是因缘[缘起],善灭诸戏论,我稽首礼佛,诸说中第一」。佛所开示的教法,在世间一切学说中,是最上第一的。佛说的所以最上第一,不是别的,是佛说的因缘──缘起说。佛依缘起说法,能离一切戏论而寂灭,这是不共世间学的,所以说:「能说是因缘,善灭诸戏论」。缘起为佛法宗要,是各部派所公认的,但解说不一。龙树Na^ga^rjuna所要阐扬的,是不生不灭等「八不」的缘起,也就是中道的缘起。『杂阿含经』所说:「处中说法」,「宣说中道」,就是不落二边──一见、异见、常见、断见等的缘起。阐明不落二边的缘起,所以名为『中论』。中道的缘起说,为佛法宗要。阐明这一要义,龙树是通过空s/u^^nyata^义而显扬出来的,如说:
1. 「由一切诸法,自性皆是空,诸法是缘起,无等如来说」。
2.「诸说空、缘起、中道为一义:无等第一语,敬礼如是佛」。
1.是『七十空性论』,明一切法是空,一切法是缘起。2.是『回诤论』,列举了空、缘起、中道三名,而表示为同一内容。这两部龙树论,都表示了空与缘起的关系。说得更完备的,如『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三中)说:
「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未曾有一法,不从因缘生,是故一切法,无不是空者」。
缘起法为什么是离二边的中道?因为缘起法是空的。在『阿含经』中,空是无我我所,也就是离我见、我所见的。假名──施设prajn~apti,虽也是『阿含经』所说过的,但显然由于部派的论究而发展;为了『般若经』的一切但是假名,所以『中论』将缘起、空、假名、中道统一起来。不过龙树学的宗要,说空说假名,而重点还是中道的缘起说。空以离一切见为主,与离二边见的中道相同,所以在缘起即空、即假、即中道下,接着说:「未曾有一法,不从因缘生,是故一切法,无不是空者」。结归于一切空,也就是归于中道。龙树依中道的缘起说,论破当时各部派(及外道)的异见;着重离见的空──中道,正是『阿含』与『般若经』义。如来说法,宗趣在此,所以『中论』结赞说:「瞿昙大圣主,怜愍说是法,悉断一切见,我今稽首礼」。 以下,依缘起、假名、空、中道,一一的分别加以论究。
『中论』卷一(大正三0·一中)。
『菩提道次第广论』卷一七所引(汉藏教理院刊本三二上)。□目智仙等所译『回诤论』,作「空自体因缘、三一中道说,我归命礼彼,无上大智慧」(大正三二·一五上)。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九中)。
四 缘起──八不缘起
『中论』依缘起prati^tya-samutpa^da而明即空s/u^^nyata^的中道madhyama^-pratipad。空是离诸见的,「下本般若」确是这样说的:「以空法住般若波罗蜜,……不应住色若常若无常,……若苦若乐,……若净若不净,……若我若无我,……若空若不空」 (受等同此说)。但经文说空,多约涅盘超越说,或但名虚妄无实说。依缘起说中道,「下本般若」末后才说到,如『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五七八下)说:
「须菩提!般若波罗蜜无尽,(如)虚空无尽故,般若波罗蜜无尽。……色无尽故,是生般若波罗蜜;受、想、行、识无尽故,是生般若波罗蜜。须菩提!菩萨坐道场时,如是观十二因缘,离于二边,是为菩萨不共之法」。
『阿含经』说,佛是顺逆观十二缘起而成佛的。「下本般若」末后,正是说明菩萨坐道场,得一切智(智)的般若正观。不落二边(中道)的缘起,『般若经』说是「如虚空不可尽」。但如虚空不可尽,经上也约五蕴、十二处等说,所以不能说是以缘起来阐明中道,因为在『般若经』的历法明空中,缘起与蕴、处、界、谛、道品等一样,只是种种法门的一门而已。
中道的缘起说,出于『杂阿含经』。「阿含经」是以因缘来明一切法,作为修行解脱的正见。经中的用语,并不统一:或说因hetu;或说缘pratyaya;或双举因缘,如说「二因二缘,起于正见」;或说四名,「何因nida^nam!、何集samudaya、何生ja^tikam!、何转」pabhavam!生起义。这些名词,是同一意义的异名。当然,名字不同,在文字学者解说起来,也自有不同的意义。因缘,原是极复杂的,所以佛弟子依经义而成立种种因缘说。如南传赤铜□部Ta^mras/a^t!i^ya『发趣论』的二十四缘;流行印度本土的,分别说Vibhajyava^din系『舍利弗阿□昙论』的十因十缘;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发智论』的六因、四缘;大众部 Maha^sa^m!ghika也立 「先生、无有等诸缘」。在不同安立的种种缘中,因缘hetupratyaya、次第缘anantara-pratyaya、(所)缘缘a^lambana-p.、增上缘adhipati-p.──四缘,最为先要,也是 『般若经』与龙树论所说的。此外,『杂阿含经』提到了缘起prati^tya-samutpa^da,pat!icca-samuppa^da与缘生(或译「缘所生」、「缘已生」prati^tya-samutpanna,pat!icca-samuppanna,同时提出而分别解说,当然是有不同意义的,如『阿□达磨法蕴足论』卷一一引经(大正二六·五0五上)说:
「云何缘起?谓依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谓无明缘行,……如是便集纯大苦蕴。□刍当知!生缘老死,若佛出世,若不出世,如是缘起,法住、法界。……乃至无明缘行,应知亦尔」。
「云何名为缘已生法?谓无明、行、识、名色、六处、触、受、爱、取、有、生、老死,如是名为缘已生法。□刍当知!老死是无常,是有为,是所造作,是缘已生,尽法,没法,离法,灭法。生……无明亦尔」。
缘起与缘生,同样的是无明、行等十二支,而意义却显然不同。缘生法,是无常灭尽的有为法,是缘已生──从缘所生的果法。而缘起,是佛出世也如此,佛不出世也如此的。「法住法界」,是形容缘起的。『相应部』经作:「法定、法住,即缘性」idappaccayata^;缘性,或译为相依性。『法蕴足论』所引经,下文还说到:「此中所有法性、法定、法理、法趣,是真、是实、是谛、是如,非妄、非虚、非倒、非异」。这些缘起的形容词,使大众部Maha^sa^m!ghika一分,及化地部Mahi^s/a^saka等说:缘起是无为;『舍利弗阿□昙论』也这样说。这是离开因果事相,而论定为永恒不变的抽象理性。然依『杂阿含经』,佛为须深Susi^ma所说,缘起应该是不能说是无为的。『杂阿含经』卷一四(大正二·九七中──下)说:
「须深!于意云何?有生故有老死,不离生有老死耶?须深答曰:如是,世尊!有生故有老死,不离生有老死。如是生,……有无明故有行,不离无明而有行耶?须深白佛:如是,世尊!有无明故有行,不离无明而有行」。
「佛告须深:无生故无老死,不离生灭而老死灭耶?须深白佛言:如是,世尊!无生故无老死。不离生灭而老死灭。如是乃至无无明故无行,不离无明灭而行灭耶?须深白佛:如是,世尊!无无明故无行,不离无明灭而行灭」。
「佛告须深:作如是知、如是见者,为有离欲恶不善法,乃至身作证具足住不?须深白佛:不也,世尊!佛告须深:是名先知法住,后知涅盘」。
须深出家不久,听见有些比丘们说:「生死已尽,……自知不受后有」,却不得禅定,是慧解脱prajn~a^-vimukti阿罗汉。须深听了,非常疑惑。佛告诉他:「彼先知法住,后知涅盘」。慧解脱阿罗汉,没有深定,所以没有见法涅盘dr!s!t!idharma-nirva^n!a的体验,但正确而深刻的知道:「有无明故有行,不离无明而有行」;无无明故无行,不离无明灭而行灭」 (余支例此)。这是正见依缘起灭的确定性──法住智,而能得无明灭故行灭,……生灭故老死灭的果证。这样的缘起──依缘而有无、生灭的法住性,怎能说是无为呢!又如『长阿含』的『大缘方便经』,说一切有部编入『中阿含』,名『大因经』,也就是『长部』的『大缘经』Maha^nida^na-suttanta。经文说明「缘起甚深」,而被称为nida^na──尼陀那;尼陀那就是「为因、为集、为生、为转」的「因」。从这些看来,缘起是不能说为无为的。所以说一切有部等,不许「有别法体名为缘起,湛然常住」,而是「无明决定是诸行因,诸行决定是无明果」。如经中说缘起是法住dharma-sthitata^,dhammat!t!hitata^,法住是安住的,确立而不可改易的;缘起是法定dharma-niya^mata^,dhamma-niya^mata^,法定是决定而不乱的;缘起是法界dharma-dha^tu,dhamma-dha^tu,界是因性(缘性)。这样,缘起与缘生,都是有为法,差别在:缘起约因性说,缘生约果法说。缘起是有为,在世俗的说明中,龙树论显然是与说一切有部相同的。依我的理解,如来或说因,或说缘等,只是说明依因缘而有(及生),也就依因缘而无(及灭),从依缘起灭,阐明生死集起与还灭解脱的定律。如马胜As/vajit为舍利弗S/a^riputra说偈:「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彼法因缘尽,是大沙门说」。「诸法从缘起」,『四分律』作「若法所因生」,与『赤铜□部律」相合;『五分律』作「法从缘生」;『智度论』译为「诸法因缘生」。所说正是缘起的集与灭,除『根本说一切有部律』 (『智度论』的「诸法因缘生」,可能为缘起的异译)以外,分别说系律,都没有说是「缘起」,可见本来不一定非说缘起不可的。为了阐明起灭依缘,缘性的安住、决定性,才有缘起与缘生的相对安立,而说「缘起甚深」。阿□达磨论师,着重于无明、行等内容的分别,因、缘的种种差别安立,而起灭依于因缘的定律,反而渐渐被漠视了!
「下品般若」说到了缘起甚深,如『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七(大正八·五六七上──中)说:
「如然灯时,……非初焰烧,亦不离初焰;非后焰烧,亦不离后焰。……是(灯)炷实燃」。
「是因缘法甚深!菩萨非初心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亦不离初心得;非后心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亦不离后心而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是因缘法甚深」,玄奘译为:「如是缘起理趣甚深」。在『阿含经』中,缘起是约众生生死的起灭说,身外的一切,也被解说为缘起,所以立「内缘起」及「外缘起」,如『稻秆经』与『十二门论』所说。以无明、行等生灭说缘起,是有支的缘起;圣道的修行得果,如所引的『般若经』说,可说是圣道的缘起。佛法,达到了一切依缘起的结论。菩萨是发菩提心,修菩提行,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果的。但发心、修行在前,得菩提果在后,前心、后心不能说是同时的,那怎么能依因行(前心)而得后心的果呢?经上举如火焰烧灯炷的比喻,来说明缘起的甚深。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不能说是(因行)前心;也不离前心,没有修行的前心,是不可能得果的。不能说是后心,如只是后心一念,那里能得果?当然也不能离后心而得果。这样,前心、后心的不即不离,依行得果,是缘起的因果说。『般若经』文,接着说「非常非灭」的意义。这里,约如幻的因果说缘起;缘起即空(空的定义是:「非常非灭」),可从统贯全经而抉发出来。不过,在文句繁广的『般若经』中,这样的缘起深义的明文,只是这样的一点而已!
龙树以缘起显示中道,肯定的表示缘起法为超胜世间,能得涅盘解脱的正法,如『中论』卷三(大正三0·二四上)说:
「若法从缘生,不即不异因,是故名实相,不断亦不常。不一亦不异,不常亦不断,是名诸世尊,教化甘露味」。
从缘所生的,是果法,果法不即是因(不一),也不异于因(不异)。果法并不等于因,所以不是常的;但果不离因,有相依不离的关系,所以也就不断。不一不异,不常不断,是一切法的如实相。约教法说,那是如来教化众生,能得甘露味──涅盘解脱味的不二法门。依缘起法说不一不异,不常不断,是『阿含经』所说的。一切法是缘起的,所以龙树把握这缘起深义,阐明八不的缘起,成为后人所推崇的中观派。
佛说的缘起,是「诸说中第一」,不共世间(外道等)学的。但佛教在部派分化中,虽一致的宣说缘起,却不免着相推求,缘起的定义,也就异说纷纭了。大都着重依缘而生起,忽略依缘而灭无。不知「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固然是缘起;而「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也还是缘起。『杂阿含经』正是这样说:「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佛的缘起说,是通于集与灭的。这不妨略论缘起prati^tya-samutpa^da的意义。缘起是佛法特有的术语,应该有他的原始意义。但原义到底是什么?由于「一字界中有多义故」,后人都照着自宗的思想,作出不同的解说。佛教界缘起「字义」的论辩,其实是对佛法见解不同的表示。如『大□婆沙论』师,列举了不同的五说,却没有评定谁是正义。世亲Vasubandhu『俱舍论』的正义是:「由此有法,至于缘已,和合升起,是缘起义」。又举异说:「种种缘和合已,令诸行法聚集升起,是缘起义」。依称友Yas/omitra的论疏,异说是经部师室利罗多S/ri^ra^ta所说。『顺正理论』的正义是:「缘现已合,有法升起,是缘起义」。清辨Bhavya,Bha^vaviveka的『般若灯论』说:「种种因缘和合(至·会) 得起,故名缘起」。『中论』的月称Candraki^rti释『明显句论』,与世亲『俱舍论』说相同。觉音Buddhaghos!a的『清净道论』,也有对缘起的解说。鸠摩罗什Kuma^raji^va早期传来我国的龙树学,缘起的字义,极可能是「种种因缘和合而起」。如著名的「空假中偈」,原语缘起,译作「众缘所生法」(罗什每译作「因缘生法」)。在『大智度论』中,「众缘和合假称」;「众法和合故假名」;「因缘和合生」,更是到处宣说。「众缘和合生」,似乎与『般若灯论』说相近。其实,文字是世俗法,含义有随时随地的变化可能。龙树的「缘起」字义,是探求原始的字义而说?还是可能受到当时当地思想的影响?或参综一般的意见,而表达自己对佛说「缘起」的见解呢?我以为,论究龙树的缘起,从缘起的字义中去探讨,是徒劳的。从龙树论去理解,龙树学是八不中道的缘起论。中道的缘起说,不落两边,是『阿含』所固有的。通过从部派以来,经大乘『般若』而大成的──「空性」、「假名」的思想开展,到龙树而充分显示即空、即假的缘起如实义(所以名为『中论』)。一切是缘起的:依缘起而世间集,依缘起而世间灭。『相应部』说:缘起「是法定、法确立(住),即相依性」。相依性idappaccayata^,或译「缘性」,「依缘性」。『杂阿含经』与之相当的,是「此法常住、法住、法界」。界dha^tu也是因义,与「依缘性」相当。所以如通泛的说,缘起是「依缘性」。一切是缘起的,即一切依缘而施设。
『中论』等遮破外道,更广破当时的部派佛教,这因为当时佛教部派,都说缘起而不见缘起的如实义,不免落于二边。近代的学者,从梵、藏本『中论』等去研究,也有相当的成就,但总是以世间学的立场来论究,着重于论破的方法──逻辑、辨证法,以为龙树学如何如何。不知龙树学只是阐明佛说的缘起,继承『阿含』经中,不一不异(不即不离)、不常不断、不来不去、不生不灭(不有不无)的缘起;由于经过长期的思想开展,说得更简要、充分、深入而已。如『杂阿含经』,否定外道的自作、他作、自他共作、非自非他的无因作──四作,而说「从缘起生」。『中论』的「观苦品」,就是对四作的分别论破。一切法从缘起生,所以「观(因)缘品」说:「诸法不自生,亦不从他生,不共、不无因,是故知无生」。『中论』归结于无生,也就是缘生,如『无热恼请问经』说:「若从缘生即无生」。又如有与无二见,『中论』「观有无品」,是引『删陀迦旃延经』而加以破斥的。「观涅盘品」也遮破涅盘是有、是无:「如佛经中说,断有断非有,是故知涅盘,非有亦非无」。但世人又执涅盘是亦有亦无,或说是非有非无,所以又进一步遮破,而破是有,是无,是亦有亦无,是非有非无──四执。其实,遮破四句,是『阿含经』旧有的,如:有边,无边,亦有边亦无边,非有边非无边;常,无常,亦常亦无常,非常非无常;去,不去,亦去亦不去,非去非不去;我有色,我无色,我亦有色亦无色,我非有色非无色。种种四句,无非依语言,思想的相对性,展转推论而成立。又如「观如来品」说:「非阴非离阴,此彼不相在,如来不有阴,何处有如来」?观我(我与如来,在世俗言说中,有共同义)与五阴,「不即、不离、不相在」,是『杂阿含经』一再说到的。即阴非我,离阴非我,这是一、异──根本的二边;不相在是我不在阴中,阴不在我中。这四句,如约五阴分别,就是二十句我我所见。由于世人的展转起执,『中论』又加「我(如来)不有阴」,成为五门推求。到月称Candraki^rti时代,大抵异说更多,所以又增多到七门推求。
缘起,依依缘性而明法的有、无、生、灭。有是存在的,无是不存在,这是约法体说的。从无而有名为生,从有而无名为灭(也是从未来到现在名生,从现在入过去名灭),生与灭是时间流中的法相。缘起法的有与生,无与灭,都是「此故彼」的,也就是依于众缘而如此的。「此故彼」,所以不即不离,『中论』等的遮破,只是以此法则而应用于一切。一般的解说佛法,每意解为别别的一切法,再来说缘起,说相依,这都不合于佛说缘起的正义,所以一一的加以遮破。随世俗说法,不能不说相对的,如有与无,生与灭,因与果,生死与涅盘,有为与无为等。佛及佛弟子的说法,有种种相对的二法,如相与可相,见与可见,然(燃)与可然,作与所作,染与可染,缚与可缚等。如人法相对,有去与去者(来与住例此),见与见者,染与染者,作与作者,受与受者,着与著者。也有三事并举的,如见、可见、见者等。这些问题,一般人别别的取着,所以不符缘起而触处难通。『中论』等依不即不离的缘起义,或约先后,或约同时,一一的加以遮破。遮破一切不可得,也就成立缘起的一切,如「观四谛品」说:「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观十二因缘品」,说明苦阴[蕴]的集与灭外,『中论』又这样说:
1.「因业有作者,因作者有业,成业义如是,更无有余事」。
2.「如是颠倒灭,无明则亦灭;以无明灭故,诸行等亦灭」。
3.「 今我不离受,亦不即是受,非无受、非无,此即决定义」。
4.「是故经中说:若见因缘法,则为能见佛,见苦集灭道」。
『中论』所显示的、成立的一切法,是缘起的,不能依世俗常谈去理解,而是「八不」──不生、不灭、不常、不断、不一、不异、不来、不出的缘起,也就是要从即空而如幻、如化的去理解缘起法,如『中论』说:
1.「如幻亦如梦,如乾闼婆城,所说生住灭,其相亦如是」。
2.「如世尊神通,所作变化人;如是变化人,复变作化人。如初变化人,是名为作者;变化人所作,是则名为业。诸烦恼及业,作者及果报,皆如幻与梦,如炎亦如响」。
3.「色声香味触,及法体六种,皆空如炎、梦,如乾闼婆城。如是六种中,何有净不净?(净与不净)犹如幻化人,亦如镜中像」。
4.「五阴常相续,犹如灯火炎」。
缘起的世间法,如幻、如化;出世的涅盘,「受诸因缘故,轮转生死中,不受诸因缘,是名为涅盘」,也是依缘起的「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而成立。说到如来,是「我」那样的五种求不可得,而也不能说是没有的,所以说:「邪见深厚者,则说无如来」。总之,如来与涅盘,从缘起的「八不」说,是绝诸戏论而不可说的:「如来性空中,思惟亦不可(非世俗的思辩可及)……如来过戏论,而人生戏论」;「诸法不可得,灭一切戏论,无人亦无处,佛亦无所说」。如从八不的缘起说,那如来与涅盘,都如幻、如化而可说了,这就符合了『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所说:「我说佛道如幻、如梦,我说涅盘亦如幻、如梦。若当有法胜于涅盘者,我说亦复如幻、如梦」。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五四0中)。
『增壹阿含经』(一五)「有无品」(大正二·五七八上)。
『杂阿含经』卷二(大正二·一四上)。
『般若灯论」卷一(大正三0·五五上)。
『杂阿含经』卷一一(大正二·八四中──下)。『相应部』(一二)「因缘相应」(南传一三·三六──三八)。
『相应部』(一二)「因缘相应」(南传一三·三六)。
『阿□达磨法蕴足论』卷一一(大正二六·五0五上)。
『异部宗轮论』(大正四九·一五下、一七上)。
『相应部』(一二)「因缘相应」,「不得禅定」作「不得五通」。通是依禅定而发的,所以虽所说各别而大义相合(南传一三·一七六──一七九)。
『阿□达磨俱舍论」卷九(大正二九·五0中)。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二三(大正二七·一一六下)。
『根本说一切有部□奈耶出家事』卷二(大正二三·一0二七下)。
『四分律』卷三三(大正二二·七九八下)。『赤铜□部律』「大品」(南传三·七三)。『五分律』卷一六(大正二二·一一0中)。『大智度论』卷一一(大正二五·一三六下)。
『大乘稻秆经』(大正一六·八二四上)。『十二门论』(大正三0·一五九下──一六0上)。
『杂阿含经』卷二(大正二·一二下)。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二三(大正二七·一一七下──一一八上)。
『阿□达磨俱舍论』卷九(大正二九·五0中、下)。
山口益·舟桥一哉共着『俱舍论之原典解明』所引(二一五)。
『阿□达磨顺正理论』卷二五(大正二九·四八一上)。
『般若灯论』卷一(大正三0·五一下)。
山口益译『中论释』一(七)。
『清净道论』(南传六四·一五六──一六三)。
『大智度论』卷三五(大正二五·三一八中)。
『相应部』「因缘相应」(南传一三·三七)。
『杂阿含经』卷一一(大正二·八四中)。
『杂阿含经』卷一二(大正二·八六上──中)。又卷一四(大正二·九三下)。
『中论」卷二(大正三0·一六中──一七上)。
『中论』卷一(大正三0·二中)。
『菩提道次第广论』卷一九引经(汉藏教理院刊本四九下)。旧译『弘道广显三昧经』卷二说:「缘生彼无生」,是同本异译(大正一五·四九七中)。
『中论』卷三(大正三0·二0中)。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五中)。
前三类四句,出十四不可记,如『杂阿含经』卷三四(大正二·二四五下)。我有色等四见,如『长阿含经』(二一)『梵动经』说(大正一·九二下)。
『中论』卷四(大正三0·二九下)。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三上)。
『中论』:1.卷二(大正三0·一三上)。2.卷四(大正三0·三二上)。3.卷四(大正三0·三七上)。4.卷四(大正三0·三四下)。
『中论』:1.卷二(大正三0·一二上)。2.卷三(大正三0·二三中──下)。3.卷四(大正三0·三一中)。4.卷四(大正三0·三八下)。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五中)。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0下)。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0下)。又卷四(大正三0·三六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八(大正八·二七六中)。
五 假名──受假
「假名」,在『中论』思想中,有极重要的意义。首先,『般若经』的「原始般若」,充分表示了一切法「但名」的意义,如『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五三七中──下)说:
「世尊!所言菩萨菩萨者,何等法义是菩萨?我不见有法名为菩萨。世尊!我不见菩萨,不得菩萨,亦不见、不得般若波罗蜜,当教何等菩萨般若波罗蜜」?「世尊!我不得、不见菩萨,当教何等菩萨般若波罗蜜?世尊!我不见菩萨法来去,而与菩萨作字,言是菩萨,我则疑悔。世尊!又菩萨字,无决定,无住处,所以者何?是字无所有故」。
佛命须菩提Subhu^ti,为菩萨bodhisattva说般若波罗蜜prajn~a^pa^ramita^,而揭开了『般若经』的序幕。须菩提对佛说:说到菩萨,菩萨到底是什么呢?我没有见到,也没有得到过,有可以名为菩萨的实体。般若波罗蜜,也是这样的不可见、不可得。这样,要我以什么样的般若波罗蜜,来教示什么样的菩萨呢!接着,从不见、不得菩萨与般若波罗蜜,进一步的说:我不见有菩萨法,或(生)来,或灭(去),什么都不可得,我假使名之为菩萨,说菩萨这样那样,那是会有过失感而心生疑悔的。要知道,名字na^ma是没有决定性的(同一名字,可以有种种意义的),不是落实在某一法上的,名字是无所有的。一切但有名字──唯名na^mama^tra^,没有实性,须菩提本着般若体悟的立场,所以这样说。说没有菩萨,没有般若,这就是为菩萨说般若波罗蜜了。如听了但有假名,一切不可得,而能不疑不怖,那就是菩萨安住于般若波罗蜜了。菩萨是人,般若是法,人与法都是假名无实的;这一法门,可能从一说部Ekavya^vaha^rika演化而来。
「原始般若」的人(菩萨)、法(般若)不可得,一切但有名字,在「中本般若」 (一般称之为「大品」)中,有了进一步的说明:一切是「和合故有,是法及名字,亦不生不灭,但以名字故说;是名字亦不在内、亦不在外、不在中间」。并对但名的一切,提出了三假说,如『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大正八·二三一上)说:
「菩萨摩诃萨行般若波罗蜜,名假施设、受假施设、法假施设,如是应当学」。
一切唯有假名,名字也只是假名,在般若中,一切都是不可得的。然从世间一切去通达假名不可得,也不能不知道世俗假名的层次性、多样性,所以立三种假。依『大智度论』,三假施设,是三波罗聂提。波罗聂提prajn~apti,义译为假,假名,施设,假施设等。这三类假施设,『大智度论』的解说,有二复次;初说是:「五众[蕴]等法,是名法波罗聂提。五众因缘和合故名为众生,诸骨和合故名为头骨,如根、茎、枝、叶和合故名为树,是名受波罗聂提。用是名字取(法与受)二法相,说是二种,是为名字波罗聂提」。依论所说,法波罗聂提──法假dharmaprajn~apti,是蕴、处、界一一法。如色、声等一一微尘,贪、镇等一一心心所,阿□达磨论者以为是实法有的,『般若经』称之为法假施设。受假,如五蕴和合为众生,众骨和合为头骨,枝叶等和合为树,这是复合物。在鸠摩罗什Kuma^raji^va的译语中,受与取upa^da^na相当,如五取蕴译为五受阴,所以受波罗聂提,可能是upa^da^na-prajn~apti。受假──取假,依论意,不能解说为心的摄取,而是依揽众缘和合的意思。名假na^ma-prajn~apti,是称说法与受的名字,名字是世俗共许的假施设。所说三假,在各种译本中,是略有出入的,如下:
+----------------------------------------------------------------+
| A | B | C | D | E | F |
|----------+--------+--------+--------+-----------------+--------|
| 名假施设| 名 假| 名 假| 字 法| | 名 假|
| 受假施设| | | 合 法| 因缘合会而假虚号| |
| 法假施设| 法 假| 法 假| | 所号法 | 法 假|
| | 教授假| 方便假| 权 法| 所号善权| |
+----------------------------------------------------------------+
要理解『般若经』的三假,可与阿□达磨者的「有」,作对比的观察,如『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九(大正二七·四二上──中)说:
「然诸有者,有说二种:一、实物有,谓蕴、界等。二、施设有,谓男、女等」。 「有说五种:一、名有,谓龟毛、兔角、空花□等。二、实有,谓一切法各住自性。三、假有,谓瓶、衣、车乘、军、林、舍等。四、和合有,谓于诸蕴和合,施设补特伽罗。五、相待有,谓此彼岸、长短事等」。
阿□达磨论师,立实物(法)有与施设有,这是根本的分类,与『大般若经』「第三分」 (F 本),但立名假与法假相合。依经说,我;头、颈等;草木等;过去未来诸佛;梦境、谷响等,都说「如是名假,不生不灭,唯有等想施设言说」。所以二假中的名假,与阿□达磨者二种有中的施设有相当。『般若经』立三假:法假当然与实物有──实有相当。五种有中的假有、和合有,是施设有的再分类,与『般若经』的「受假」相当。名有,是龟毛、兔角等,在世俗中也只有假说的一类,可以含摄在名假中;但三假中的名假,重在称呼那法与受的名字。不过,『般若经』的三假,有的不立受假(包含在名假中),别立方便假──教授假、权法等。这是说:佛为弟子教授、说法,都是方便善巧的施设,如『法蕴足论」引经说:「如是缘起,法住、法界,一切如来自然通达,等觉、宣说、施设、建立、分别、开示,令其显了」。如来说法,本着自觉自证,而以方便施设名相,为众生宣说开示的。佛的教法,一切都是方便施设的。这本是『阿含经』以来的一贯见解,如『第一义空经』说:「俗数法者,谓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等,缘起的集与灭。所说的「俗数法」,『顺正理论』引经,译作「法假」。阿□达磨论者,虽知缘起等一切教法,是方便施设的,而对于文句所诠表的法义,总是分为实有与假有。『般若经』明一切法但假施设,依『大智度论』所说,有次第悟入的意义,如说:「行者先坏名字波罗聂提,到受波罗聂提;次破受波罗聂提,到法波罗聂提;破法波罗聂提,到诸法实相中。诸法实相,即是诸法及名字空般若波罗蜜」。
『中论』的空假中偈,在缘起即空下说:「亦为是假名」。这里的假名,原文为prajn~aptirupa^da^ya,正是『般若经』所说的「受假施设」。依『中论』「青目释」:「空亦复空,但为引导众生故,以假名说;离有无二边,故名为中道」。假名是指空性说的:缘起法即空(性),而空(性)只是假名。所以缘起即空,离有边;空只是假名(空也不可得),离无边:缘起为不落有无二边的中道。当然,假名可以约缘起说,构成缘起为即空即假的中道。不过,依『般若经』三假来说,缘起是法假,空(性)应该是名假,为什么『中论』与『般若经』不同,特别使用这受假一词呢!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的阿□达磨,立二有、三有、五有,包含了一切实有、假有,并没有与受(假)相当的名字。受假,应该是从犊子部Va^tsi^putri^ya系来的。如『三法度论』卷中(大正二五·二四上──中)说:
「不可说者,受、过去、灭施设。受施设,过去施设,灭施设,若不知者,是谓不可说不知。受施设(不知)者,众生已受阴、界、入,计(众生与阴、界、入是)一,及余」 (计异)。
『三法度论』,是属于犊子部系的论典。犊子部立不可说我anabhila^pya-pudgala,又有三类;受施设是依蕴、界、处而施设的,如『异部宗轮论』说:「犊子部本宗同义,谓补特伽罗[数取趣],非即蕴、离蕴,依蕴、处、界假施设名」。补特伽罗──我,不可说与蕴等是一,不可说与蕴等是异。不一不异,如计执为是一或是异,这就是「不可说不知」。犊子部的我,是「假施设名」。此外,有『三弥底部论』,三弥底Sam!mati^ya是正量的音译;正量部是犊子部分出的大宗。『三弥底部论』卷中(大正三二·四六六上──中)也说:
「佛说有三种人」。
问曰:云何三种人?答:依说人,度说人,灭说人。[说者,亦名安,亦名制,亦名假名]」。三种人,与『三法度论』的三类施设(不可说我)相同。「依说人」的「说」,依小注,可译为安立、假名,可知是施设的异译,所以「依说人」,就是「受施设我」。「依」或「受」,就是『中论』所说──prajn~apti upa^da^ya中的upa^da^ya。这个字,有「依」,「因」,「基」,「取」 (受)等意义,所以『般若灯论』解说为:「若言从缘生者,亦是空之异名。何以故?因施设故」。观誓Avalokitavrata的『般若灯论广注』,释「因施设」为upa^da^nam upa^da^ya prajn~apti,即「取因施设」。从犊子部出家的陈那Din%na^ga,也有『取因施设论』。总之,『般若经』所说的「受假」,正是『中论』所说的prajn~apti upa^da^ya(因施设)。这一术语,是由犊子部系中来的。
为了说明『中论』的缘起是假名──受假施设,所以分别的来说。一、佛的说法,以语句方便来表达,称为施设(假),如『般若经』的方便假、教授假,那是佛教界所公认的。对于所表示的内容,虽有「假名有」的,如五蕴和合名为我,枝叶等和合名为树,但总以为:「假必依实」,有实法存在,──实法有。如说一切有部,说蕴、处、界都是实有自性的;「俱舍论』以为:蕴是假而处、界是实有的;经部Sautra^ntika以为蕴、处是假而界是实有的。这些上座部Sthavira系的学派,都是成立实法有的。大众部Maha^sa^m!ghika中,以说假为部名的说假部Prajn~aptiva^din,立「十二处非真实」;一说部说:诸法但名无实。有没有立实法为所依,传说中没有明确的记录。二、一切法从因缘生,从种种缘生,不从一因生,是佛教界所公认的。说一切有部立「法性恒住」,「三世实有」,所以从因缘生,并非新生法体,法体是三世一如的。从缘生,只是众因缘力,法体与「生」相应,从未来来现在,名为生起而已。如经部,说现在实有而过未非实,所以从缘生是:界──一一法的功能,在刹那刹那的现在相续中,以缘力而现起,为唯识宗种子生现行说的先驱。这样的因缘所生,都是别别自性有的。三、假名有──施设有,部派间也有不同的见解。如依五蕴而假名补特伽罗,依说一切有部,假有是无体的,所以说无我。犊子部系以为:依五蕴而施设补特伽罗,是受假,不可说与蕴是一是异,「不可说我」是(受假)有的。如即蕴计我,或离蕴计我,那是没有的,所以说无我。四、『般若经』立三假,着重于但名无实,名与实不相应,所以说:名字「不(在)内、不(在)外,不中间(住」)。约但名无实,「但以假名说」,『中论』也采用这通泛的假施设prajn~apti,但论到缘起说,一切依缘而有(而生、而无、而灭)。缘性与所生法,不可说一,不可说异。缘起法的不一不异,在时间中,就是不断不常。这与犊子部说的受施设,不可说一,不可说异,也不可说是常、是无常,有共通的意义。不过犊子系但约补特伽罗说,而『中论』约缘起一切说。五、『大智度论』所释的「中本般若」──二万二千颂本,立三种假,约世俗法的层次不同而立,与其他「中本般若」不同。龙树「空假中偈」的假名──受假,正是依此经本而来。在种种假中,龙树不取「名假」,如一切是名假,容易误解,近于方广道人的一切法如空华。「名」是心想所安立的,也可能引向唯识说。后代有「唯名、唯表、唯假施设」的成语,唯表vijn~aptima^tra,玄奘就是译为「唯识」的。龙树也不取「法假」,法假是各派所公认的,但依法施设,各部派终归于实有性,不能显示空义。龙树特以「受假」来说明一切法有。依缘施设有,是如幻如化,假而有可闻可见的相用,与空华那样的但名不同(犊子部系依蕴处等施设不可说我,与有部的假有不同,是不一不异,不常不断,而可说有不可说我的,古人称为「假有体家」)。受假──依缘施设(缘也是依缘的),有缘起用而没有实自性,没有自性而有缘起用;一切如此,所以一切是即空即假的。龙树说「空假中」,以「受假」为一切假有的通义,成为『中论』的特色。
『小品经』文,与玄奘所译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 「第五分」最相近,如卷五五六(大正七·八六五下──八六六中)。「第四分」也相近,已明说「但有假名」,如卷五三八(大正七·七六四上)。『佛说佛母出生三法藏般若波罗蜜多经』卷一,近于「第四分」,但说「无定无住」为:「而彼名字,无住处非无住处,无决定无不决定」(大正八·五八七下),与现存梵本相同。这是参照「中本般若」(俗称「大品」),「是字不住亦不不住」而有所增补;『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三(大正八·二三四上)。参阅『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0九(大正七·四七上)。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五分」)卷五五六,作:「若生若灭,若染若净」 (大正七·八六六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大正八·二三一上)。参照『大般若波罗蜜多经』 (「第二分」)卷四0六(大正七·三0上)。
『大智度论』卷四一(大正二五·三五八中)。
A、『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大正八·二三一上)。B、『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初分」)卷一一(大正五·五八中)。C、(「第二分」)卷四0六(大正七·三0上)。D、『放光般若波罗蜜经』卷二(大正八·一一下)。E、『光赞般若波罗蜜经』卷二(大正八·一六三上)。F、『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三分」)卷四八二(大正七·四四八上)。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三分」)卷四八二(大正七,四四七下)。
『阿□达磨法蕴足论』卷一一(大正二六·五0五上)。
『杂阿含经』卷一三(大正二·九二下)。
『阿□达磨顺正理论』卷二八(大正二九·四九八中──下)。
『大智度论』卷四一(大正二五·三五八下)。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三中)。
拙作『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四五八──四六0)。
『异部宗轮论』(大正四九·一六下)。
『般若灯论』卷一四(大正二五·一二六中)。
『异部宗轮论』(大正四九·一六上)。
『摄大乘论』本卷上说:「此中依止阿赖耶识诸法生起,是名分别自性缘起」(大正三一·一三五上)。
六 空性──无自性空
『中论』「观四谛品」说:「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众因缘生法──缘起prati^tyasamutpa^da法,就是空──空性s/u^^nyata^。 「我说」,从前都解说为佛说,但原文是第一人称的多数,所以是「我等说」。缘起即是空性,是龙树Na^ga^rjuna那个时代,部分大乘学者所共说的。上面说到,空在『般若经』中的主要意义,是涅盘、真如等异名。在上一章中,说到与『般若经』相近的文殊Man~jus/ri^法门,以缘起为此土──释迦佛S/a^kya说法的先要,而文殊所说,却是「依于胜义」,「但依法界」,「依于解脱」,表示了声闻与大乘的分化对立。大乘说「一切皆空」,「一切皆如也」,「一切不出于法界」;依佛声教而开展的,被称为声闻部派佛教,大抵是有为以外说无为,生死以外立涅盘,所以形成严重的对立。声闻法与大乘法的方便施设,当然有些差别,但也不应该那样的严重对立。释迦佛在『阿含经』中,依中道madhyama^-pratipad说法,也就是依缘起说。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生死流转依缘起而集。「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生死也依缘起而还灭。依缘而集起,依缘而灭,生死与涅盘(涅盘,或说为空性、真如等),都依缘起而施设成立。龙树尊重释迦的本教,将『般若』的「一切法空」,安立于中道的缘起说,而说:「众因缘生法[缘起],我(等)说即是空」性。缘起即空,所以说:「不离于生死,而别有涅盘」。同时,迷即空的缘起而生死集,悟缘起即空而生死灭;生死与涅盘,都依缘起而成立。缘起即空,为龙树『中论』的精要所在。阐发『阿含经』中(依中道说)的缘起深义,善巧的贯通了声闻与大乘,为后代的学者所尊重。
缘起法即是空(性),缘起法(也就是一切法)为什么即是空呢?如『回诤论』说:
「若法依缘起,即说彼为空;若法依缘起,即说无自性」([颂·以下释])「诸缘起法,即是空性。何以故?是无自性故。诸缘起法,其性非有,无自性故。……无自性故说为空」。
以无自性nih!svabha^va明缘起即空,『中论』「青目释」也说:「众缘具足和合而物生,是物属众因缘故无自性,无自性故空」。『大智度论』也一再说:「若从因缘和合生,是法无自性;若无自性,即是空」。『中论』颂说:「如诸法自性,不在于缘中」。「众缘中有(自)性,是事则不然」。「阴合有如来,则无有自性」。「汝若见诸法,决定有(自)性者,即为见诸法,无因亦无缘。……未曾有一法,不从因缘生,是故一切法,无不是空者」。自性svabha^va,是「自有」自成的,与众缘和合而有,恰好相反。所以,凡是众缘有的,就没有自性;如说法有自性,那就不从缘生了。一切是依因缘而有的,所以一切是无自性的;一切无自性,也就一切法无不是空了。进一步说,由于一切法无自性空,所以一切依因缘而成立,「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显示了龙树学的特色。依无自性来阐明缘起与空的一致性,而『阿含经』的一切依缘起,『般若经』(等)的一切法皆空,得到了贯通,而达成「缘起即空」的定论。说明龙树学的这一特色,还要从『阿含经』与『般若经』说起。
『阿含经』中,出家人在空静处修行,也就以空寂[静]来形容无取无着的解脱境地,所以「空诸欲」,「贪空、镇空、疑空」。一方面,「空诸行」,诸行是空的,无我我所。经中说:色如聚沫,受如水泡,想如阳焰,行如芭蕉,识如幻事,是譬喻诸行空的。空是无我无我所,在大众部Maha^sa^m!ghika中,就有解说为我空、法空了。所以,「空」,有空虚的意义,也有表示无着无累、解脱自在的意义。「原始般若」,本是体悟甚深法相[性]的修行者,从证出教(不是从教义的探索而来),直率地表示自悟的境地,用来化导信众,所以说:「以真法性为定量故」。在般若法门的开展中,空是表示甚深法性的一个名词。在一切法不生,一切法清净,一切法(远)离,一切法寂灭[静],一切法空,一切法无所有,一切法不可得,一切法无所依,一切法不可思议……这一类词语中,「空」是更适合于即一切法而示如实相的。「空」在『般若经』中,广泛应用,终于成为『般若经』的特色。般若法门是重实践的,直观一切法本空(空是同义异名之一),但法流人间,闻思修习,应有善巧的施设。上一章曾列表说明:空,无所有,无生,远离,寂静等,是表示(悟入的)甚深法性的;空,无所有,虚妄,不实等,是表示一般虚妄事相的。空(与无所有)是通贯了虚妄的一切法与一切法甚深相的。一切虚妄不实是缘起无自性(空)的,无自性空即涅盘空寂。以无自性而明缘起即空,成为生死即涅盘,大乘深义最善巧的说明。
自性是自有的,所以依众缘和合而如此的,不能说有自性,有自性的就不从缘生。『中论』卷三(大正三0·一九下、二0中)说:
「众缘中有(自)性,是事则不然。性从众缘出,即名为作法。……性名为无作,不待异法成」。
「若法实有性,后则不应(有变)异」。
缘起,是佛教界所公认的,但一般以为:一一法是实有自性的,有自性法从因缘和合而生起。依龙树学来说,这是自相矛盾的,有自性(自有),那就不用从因缘生了。从因缘生的,就是作法kr!taka,所作法是不能说是自性有的。如实有自性,也就不可能有变异。自性是不待他的,与他无关的自体;不可能变异,应该是常恒如此的:这与从缘所生法不合。不待他、不变异的自性,是根源于与生俱来的无明。呈现于心识中的一切,直觉得确实如此──实在感,从来与我们的认识不分的。就是发觉到从因缘生,不实、变异等,也由于与生俱来的无知,总是推论为:内在的,微细的,是自性有,达到「假必依实」的结论。依『中论』说:龙树彻底否定了自性有,成为无自性的,缘起即空的法门。因为一切无自性,所以一切法空,依无自性而契入空性,空性即涅盘、寂静等异名。空,不是没有,举譬喻说,如虚空那样的无碍,空是不碍有的。由于空无自性,所以依缘起而一切──世出世法都能成立。反之,如一切不空,是自性有,那就不待因缘,一切法都不能成立了。龙树明确的宣说:
1.「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若无空义者,一切则不成」。
2.「若人信于空,彼人信一切;若人不信空,彼不信一切」。
这是依空以成立一切的。空无自性,所以依缘而起一切,因无自性空,所以即缘起而寂灭。缘起即空,所以缘起所生即涅盘。『阿□达磨法蕴足论』卷一一引经(大正二六·五0五上)说:
「若佛出世,若不出世,如是缘起法住、法界。一切如来自然通达,等觉、宣说、施设、建立、分别、开示,令其显了。……此中所有法性,法定,法理,法趣,是真,是实,是谛,是如,非妄,非虚,非倒,非异」。
(真)如,法界等,是形容缘起法的,而在大乘经中,真如有十二异名:「真如,法界,法性,不虚妄性,不变异性,平等性,离生性,法定,法住,实际,虚空界,不思议界」;而真如、法界等,是被解说为涅盘异名的。一般说,缘起是有为,涅盘是无为。佛法本以缘起法为宗,而『般若』等大乘佛法,却以真如、法界等为本;在解行上,形成严重的对立。龙树一以贯之,出发于缘起──众因缘生法,但名无实,无自性故自性空。于是缘起是即空(性、涅盘异名)的缘起,空性是不碍缘起的空性。说缘起法性是如、法界,或说涅盘即如、法界,只是说明的方便不同,而实义是一致的。八不──空的缘起说,真是善巧极了!
空,龙树以无自性来解明,固然是继承「中本般若」以来,渐着重倾向于虚妄无实的空义,也有针对当时部派佛教的「对治」意义。初期的『阿含经』,有prakr!ti──本性(也有译为自性的),而没有svabha^va──自性一词,自性是部派佛教所有的术语。佛说的一切法──色、心、心所等,佛弟子研求一一名词的特相──自相svalaks!an!a,又从相而论究一一法的实质,就称为「自性」。这对于经说的解说,明确而不致误解,是有必要的。但探求实体,终于达到「假必依实」的结论;论到一一法的因果、生灭,关涉到未来、现在、过去时,引出「法性恒住」的思想。这是一大系,除说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外,犊子部Va^tsi^putri^ya及其分出的(四)部派,都是主张一切有自性的。『大□婆沙论』说:「谓彼(犊子部)与此(说一切有部)所立义宗,虽多分同而有少异。谓彼部执……补特伽罗体是实有。彼如是等若六若七,与此不同,余多相似」。可见这两大派,起初不过六七义不同而已。这一思想系,在西、北印度,有广大的教区,极为兴盛。这一系以为:一一法是实有自性的。从未来来现在,从现在入过去,似乎有生灭,有变异,其实,「体实恒有,无增无减,但依作用,说有说无」。「诸行自性,无有转变。……谓一切法各住自体。……有转变者,谓有为法得势时生,失势时灭」。这是以一一(有为)法为本来如此的:现在是这样,(未生时)未来也是这样,(已灭)过去也还是这样。所以说:「三世实有,法性恒住」。恒,是在时间(三世)流中,始终是没有增减,没有变异的。佛说从因缘生,并非说法自性──自体有生灭、变异,只是因缘和合时,作用的现起与灭失,说有说无而已。有为生灭法有自性,不生灭的无为法,也是实有自性的。这一类思想,在南印度大众部Maha^sa^m!ghika系中的安达罗派(Andhaka共有四部),以为:「一切法有,三世各住自位」;「一切法自性决定」。虽不能充分了解他们的法义,但显然与说一切有部有同样的意趣。龙树专依缘起的无自性说空,可说是破斥当时盛行的「自性有」者,处于完全相反的立场。
世间的理论,每每敌体相反的,却有类似的意见。如『大智度纶』卷三二(大正二五·二九七中──下、二九八下)说:
「诸法如,有二种:一者,各各相;二者,实相。各各相者,如地坚相,……。实相者,于各各相中分别求实不可得,不可破。……若不可得,其实皆空,空则是地之实相[性]。一切别相皆亦如是,是名为如」。
「一一法有九种:一者,有体;二者,各各有法;……知此法各各有体、法具足,是名世间下如。知此九法终归变异尽灭,是名中如。……是法非有非无,非生非灭;灭诸观法,究竟清净,是名上如」。
如──真如tathata^,是表示如此如此,无二无异的。这一名词,可通于几方面的。初段文、分为二:一,坚等一一法性,是一直如此,「不舍自性」的,所以世间坚等性,也可以名为如。二,推求一一法的实性不可得,「其实皆空」,空是如如不异(并不是一)的,是一切法的实性,这也名为如。第二段文,分如为三类:下如,是一切法坚等自性。中如是无常等共相sa^ma^nya-laks!an!a。上如就是实性──空,非生灭、非有无。从这段论文,可看出一般的自性有,与空性有类似处。依说一切有者说:一一法自性恒住,不增不减,非生非灭;以因缘起用,所以说生说灭,说有说无。依龙树论说:空性是一切法的实性,也可名为(胜义)自性。空性是不生不灭,非有非无的;依因缘力,而说为生灭有无。这不是有些类似吗?当然这是根本不同的。一切有者的一一法自性,是自有而无限差别的;无限差别的自性,彼此间不能说有什么关系;法自性是这样的,又依法作用说变异,不免矛盾!龙树的缘起即空性,是超越数量的,超越数量的空性,不碍一切。空无自性,非别别的存在,所以可说依缘而不一不异,成立一切法。这是彻底相反的,然通过无自性空的缘起法,是三世一如的,如幻(这是譬喻)的三世一切有者。缘起无自性的有,不但一切法有,我也是有的。说一切有部说法是自性有,补特伽罗pudgala[数取趣]是假有;犊子部说法是自性有,不可说我anabhila^pya-pudgala是受假upa^da^ya-prajn~apti,也是有的,似乎更近于犊子部系。因此联想到:『中论』「观本住品」,是破婆私弗多罗──犊子部的。「观三相品」破生生、住住、灭灭时,破说一切有部;而『般若灯论』说:犊子部执一法起时,「总有十五法起」,也是破犊子部的。特别是:说一切有部说法有我无,所以论究法义,不立作者、受者,也就不用破斥。『中论』一再的破「者」,如「见者」,「闻者」,「染者」,「作者」,「受者」,「去者」,「合者」,这都是遮破实有我的。犊子部说:「四大和合有眼法,如是五众[蕴]和合有人[补特伽罗]法」;『中论』彻底的破斥了他,成立无自性的缘起有的我、法,如说:「因业有作者,因作者有业,成业义如是,更无有余事」。从『中论』立「受假」,成立无自性的我、法来说,与犊子部相反,而却又非常相似的。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七五(大正二七·三八八中──下)说:
「虚空非色……无见……无对……无漏……无为。……若无虚空,一切有物应无容处;……应一切处皆有障碍」。
说一切有部等所立虚空无为 a^ka^s/a-asam!skr!ta,是与色法──物质不相障碍的绝对空间;是不生灭的无为法,不属于物质,而为物质存在与活动的依处。『般若经』中,每以虚空来比喻一切法空。『中论』说:「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般若经』的虚空喻以外,说一切有部等的虚空无为,应有重要的启发性。经上说一切法空,空性无差别,一切依世俗而假立。然空性对于一切法的成立,似乎没有关系。如「不坏真际建立诸法」,「依无住本立一切法」,也只是依处,如大地在空中一样。而虚空无为,不但是色法的依处,而且是无碍的,所以有色法活动的可能。以此来喻解空性,不但一切法不离于空性,正因为空无自性,而一切依缘起,才成为可能。所以『中论』的特义,以有(无自性)空义而一切得成,虚空无为应有启发性的。
「性空之空义,是缘起义,非作用空无事之义」,只是无有自性。空性也是无自性的,所以『中论』说:「实无不空法,何得有空法」?无自性空,是涅盘异名,在圣智通达中,脱落一切名、相、分别,是一切不可说的。『般若经』说:「一切法不可说,一切法不可说相即是空,是空(亦)不可说」。「是法不可说,佛以方便力故分别说」。不可说而不得不说,依世俗假名说,名为空(性),名为真如等,这是不能依名著相的,所以『中论』说:「空则不可说,非空不可说,共、不共叵说,但以假名说」。一切不可说,为什么要说是「空」呢?当然是「但为引导众生故以假名说」。引导众生的意趣,如『中论』卷二(大正三0·一八下)说:
「大圣说空法,为离诸见故;若复见有空,诸佛所不化」。
这一颂,是依『大宝积经』──「一切诸见,以空得脱;若起空见,则不可除」而说的。众生迷着──无明,根本是我我所见。从『阿含经』以来,无我我所空。萨迦耶见为一切烦恼的上首,离我我所见,即离一切见而得解脱。为了离见而说空,如取着于空,那是如以药治病,药又成病,就难以治愈了。『大智度论』释「空相应名为第一相应」说:「空,是十方诸佛深奥之藏,唯一涅盘门,更无余门能破诸邪见戏论。是(空)相应,不可坏,不可破,是故名为第一」。由于解释『般若经』,当然会着眼于脱落名相的空义,『大智度论』一再的说:
1.「法空中,亦无法空相,汝得法空心着故而生是难(一切皆无)。是法空,诸佛以怜悯心,为断爱结、除邪见故说」。
2.「欲令众生得此毕竟空,远离着心。毕竟空但为破着心故说,非是实空」。
3.「如执事比丘高声举手唱言:众皆寂静!是为以声遮声,非求声也。以是故,虽说诸法空、不生不灭,愍念众生故,虽说非有也」。
4.(以指指月喻)「诸佛贤圣为凡夫人说法,而凡夫着音声语言,不取圣人意,不得实义;不得实义故,还于实(义)中生着」。
5.「当取说意,莫着语言」!
『般若经』是重于行的;『中论』也以观一切法,离见而契入空性为宗的。受到后学的推重,探究发扬,成为不同的派别。从分别善巧,辨析精严来说,是大有功德的。但如忘失教意,专在论议上判是非,怕要失去龙树的宗趣了!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三中)。
『中论』卷三(大正三0·二一中)。
如『中论』卷四「十二因缘品」说(大正三0·三六中──下)。
『菩提道次第广论』卷一七引文(汉藏教理院刑本三三上)。旧译『回诤论』(大正三二·一八上)。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三中)。
如『大智度论』卷三七(大正二五·三三一中)。
『中论』卷一(大正三0·二中)。卷三(大正三0·一九下)。卷四(大正三0·三0上)。卷四(大正三0·三三中)。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三上)。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四分」)卷五三八(大正七·七六四下)。又(「第五分」)卷五五(大正七·八六六下)。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三上)。『回诤论』(大正三二·一五上)。
参阅『杂阿含经』卷一二(大正二·八四中)。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0二(大正七·八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七(大正八·三四四上)。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二(大正二七·八中)。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七六(大正二七·三九五下──三九六上)。
『阿□达磨大□婆沙论』卷三九(大正二七·二00上──中)。
『论事』(南传五七·二一二──二一八)。又(南传五八·四一三──四一四)。
『般若灯论』卷六(大正三0·八二中)。
『般若灯论』卷五(大正三0·七五下)。
『大智度论』卷一(大正二五·六一上)。
『中论』卷二(大正三0·一三上)。
『菩提道次第广论』卷一七(汉藏教理院刊本三一下)。
『中论』卷二(大正三0·一八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七(大正八·三四五下)。
『中论』卷四(大正三0·三0中)。
『大宝积经』(四三)『普明菩萨会』(大正一一·六三四上)。
『大智度论』卷三七(大正二五·三三四下)。
『大智度论』:1.卷二0(大正二五·二0七中)。2.卷六三(大正二五·五0八下)。3.卷六(大正二五·一0五下)。4.卷四三(大正二五·三七五上)。5.卷三五(大正二五·三一八下)。
七 中道──中论与中观
『中论』「观四谛品」,在缘起prati^tya-samutpa^da即空s/u^nyata^,亦是假名prajn~a^ptiupa^da^ya以下,接着说:亦是中道madhyama^-pratipad。上文曾经说到:中道的缘起,是『阿含经』说;『般若经』的特色,是但有假名(无实),本性空prakr!ti-s/u^nyata^与自性空svabha^va-s/u^nyata^。自性空,约胜义空性说;到「中本般若」末后阶段,才以「从缘和合生无自性」,解说自性空。自性空有了无自性故空的意义,于是龙树Na^ga^rjuna 起来,一以贯之,而说出:「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大乘佛法中最著名的一偈。
中道,是佛法也是佛弟子遵循的唯一原则。一切行为,一切知见,最正确而又最恰当的,就是中道,中是不落于二边anta-dvaya──偏邪、极端的。以行来说:『拘楼瘦无诤经』说:耽着庸俗的欲乐是一边,无义利的自苦行是一边,「离此二边,则有中道」,中道是八圣道。这一教授,是多种「经」、「律」所说到的。如佛教化二十亿耳S/rotravim!s/atikot!i^说:如「弹琴调弦,不急不缓,适得其中,为有和音可爱乐」。所以「极大精进,令心调[掉举]乱;不极精进,令心懈怠。是故汝当分别此时,观察此相」。修行也要适得其中,是要观察自己身心,善巧调整的。如炼金那样,不能「一向鼓■」,「一向水洒」,「一向俱舍」,而要或止、或举、或舍,随时适当处理的,这才能「心则正定,尽诸有漏」。因此,修行成就无相心三昧animitta-citta-sama^dhi的, 「是不踊不没」,心住平等的。这一原则,应用于知见的,就是「处中说法」的缘起,缘起法不落二边──一与异,断与常,有与无的。正确而恰当的中道,不是折中,不是模棱两可,更不是两极端的调和,而是出离种种执见,息灭一切戏论prapan~ca的。从这一原则去观察,『般若经』的但名无实,自性皆空,只是缘起中道说的充分阐明。缘起法为什么是中?缘起法是无自性的,所以但有假名(无实);缘起法是无自性的,所以即是空。空,所以无自性,是假名的缘起;假名的缘起,所以离见而空寂。以假名即空──性空唯名来说缘起的中道,中道是离二边的,也就是『中论』所说的八不。依中道──八不的缘起(假名),能成立世俗谛中世出世间一切法;依中道──缘起的八不(空),能不落诸见,契如实义(胜义)。所以『中论』最著名的一颂,可表解如下:
自性空
/ \
缘起法…(无自性)…(八不)中道
\ /
假名有
「中本般若」后分,一再的说到二谛,『中论』也是以二谛来说明佛法的,如卷四(大正三0·三二下──三三上)说:
「诸佛依二谛,为众生说法:一以世俗谛,二第一义谛」。
「若不依俗谛,不得第一义;不得第一义,则不得涅盘」。
佛为众生说法,不能不安立二谛;如没有相对的「二」,那就一切不可说了。如世间众生所知那样的,确实如此,名为世俗谛lokasam!vr!ti-satya,谛是不颠倒的意思。第一义谛parama$rtha-satya──胜义谛,是圣者所知的真实义tattva。众生世间所知,虽然共知共见,确实如此,其实是迷惑颠倒,所以生死不已。求胜义的佛法,是要于世间一切法,离颠倒迷惑而通达实义,这是安立二谛的根本意趣。然第一义谛,世间的名、相、虚妄分别,是不能表达的,所以说胜义谛如何如何,还是依世俗谛方便说的。如『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说:「如是(空性)等相,是深般若波罗蜜相。佛为众生,用世间法故说,非第一义」。「若名字因缘和合无,则世俗语言众事都灭;世谛无故,第一义谛亦无」。世俗谛是众生迷谬所知的,虽是惑乱,却是重要的,我们凡夫正是处在这一情境中呀!所以要依止世俗谛,才能表示第一义谛;才能从勘破世俗迷妄中,去通达胜义谛。依『中论』的二谛来观察龙树最著名的一偈:众生迷妄所知的世俗谛,佛说是缘起的;依缘起而离边见。能正确的体见实义,这就是中道。但一般人,部派佛教者,不能如实地理解缘起,到头来总是陷入「依实立假」的窠臼,不能自拔。所以『般若经』说:一切法是假名,通达自性空寂,这就是二谛说。『中论』依缘起立论:缘起法即空性,显第一义;缘起即假名,明世俗谛。这样的假有即性空,性空(也是依假名说)不碍假有,就是缘起离二边的中道。说缘起即空、亦假、亦中(『回诤论』说缘起、空、中道是同一内容),而只是二谛说。即空即假即中的三谛说,不是龙树论意。
引人转迷向觉,依世俗谛说法:缘起无自性故空,空故依缘起有──中道说,能善立一切法,远离一切见,可说是非常善巧的教说!不过世俗的名言是「二」,是没有决定性的;名义内在的相对性,在适应众生,随时随地而流行中,不免会引起异议,那也是世间常法。依第一义谛,空,无生等,只是一个符号,并不等于第一义。如空以离诸见为用,着空也就不是中了,所以说:「空亦复空」,「空亦不可得」。而且,在缘起即空的观行中,正如上引经文所说,要随时善巧的适得其中,『大智度论』这样说:
1.『般若波罗蜜,离二边,说中道:虽空而不着空,故为说罪福;虽说罪福,不生常邪见亦于空无碍」。
2.「菩萨住二谛中,为众生说法。不但说空,不但说有;为爱着众生故说空,为取相着空众生故说有,有无中二处不染」。
3.「有相是一边,无相是一边,离是二边行中道,是诸法实相」。
4.『般若波罗蜜者是一切诸法实相,……常是一边,断灭是一边,离是二边行中道。…….此般若波罗蜜是一边,此非般若波罗蜜是一边,离是二边行中道,是名般若波罗蜜」。
1.2.是为众生说中道。1.说者说有而不生常等见,说空而不着空。2.对治众生的偏执,为着空者说有,为着有者说空。这样,才是善说中道。3.4.是「中道行」。在般若行中,有相是一边,无相──空也是一边;是般若与非般若的分别,也都是一边。般若行是以不取着为原则的,如心有取着,即使是善行、空行,也都是边而非中。『般若经』称之为「顺道法爱生」;譬喻为「如杂毒食」。佛所开示的解脱道,如空,无所有a^kim!canya,无相animitta,『阿含经』早已指出:观无我我所──无所有,有的以慧得解脱,染着的不得解脱,就生在无所有处a^kin~canaya^yatana;观一切无相的,有的以慧得解脱,如染着而不得解脱,就生在无想处──非想非非想处naivasam!jn~a^na$sam!jn~a^yatana。原理与方法,是有准则的,但还是世俗的,是否能善巧适中,那真如中国所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了。学者应注意佛法的实践性,不只是「中论」而更是「中观」才得!
『中阿含经』(一六九)『拘楼瘦无诤经』(大正一·七0一中──下)。『中部』 (一三九)『无诤分别经』(南传一一下·三二0──三二一)。
『杂阿含经』 卷九(大正二·六二下)。 『中阿含经』(一二三)『沙门二十亿经』(大正一·六一二上──中)。『增支部』「六集」(南传二0·一二九)。
『杂阿含经』卷四七(大正二0·三四二上)。『增支部』「三集」(南传一七·四二二──四二三)。
『杂阿含经』 卷二0(大正二·一四五下──一四六上)。『增支部』「九集」(南传二二上·一二六──一二七)。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四(大正八·三二五中)。
『大智度论』卷四二(大正二五·三六五上)。
『大智度论』:1.卷七0(大正二五·五五一上)。2.卷九一(大正二五·七0三中)。3.卷六一(大正二五·四九二下)。4.卷四三(大正二五·三七0上──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三(大正八·二三三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一(大正八·二九九下)。
『中阿含经』(七五)『净不动道经』(大正一·五四二下── 五四三上)。『中部』 (一○六『不动利益经』(南传一一上·三四二──三四五)。
八 如幻──即空即假之缘起
『中论』在论破异执后,每举譬喻dr!s!t!a$nta来说明,譬喻是佛法教化的一种方便。 『摩诃般若经』中,说幻ma^ya^等十喻。 『中论』依『般若经』 ,说幻、化等譬喻,是为了表示一切法是空无自性的,如卷四(大正三0·三一中)说:
「色、声、香、味、触,及法体六种,皆空如炎、梦,如乾闼婆城。如是六种中,何有净、不净?犹如幻化人,亦如镜中像」。
色等六尘,可总摄众生所知的一切法。在众生心境中,这一切似乎确实如此,其实是虚诳颠倒,而并非真是那样的。这是被譬喻为如阳焰,如梦等的意趣;这些譬喻,是譬喻一切法空的。在无始惯习的意识中,虽多少知道虚假不实,而总觉得「假必依实」,「依实立假」。对这些譬喻,也会这样的解说,如幻化就分别为二,幻化者与幻化事。以为幻化事,当然是虚假不实的,而能幻化的幻化者,不能说是没有的。所以对幻化喻,就解说为幻化事──境相是空无有实的,能幻者──心识是不空的。『般若经』与龙树Na^ga^rjuna,却不是这样解说的,如『中论』卷三(大正三0·二三中──下)说:
「如世尊神通,所作变化人;如是变化人,复变作化人。如初变化人,是名为作者;变化人所作,是则名为业。诸烦恼及业,作者及果报,皆如幻与梦,如炎亦如响」。
从变化人再起变化人的譬喻,只是为了说明,能幻化者与所幻化事,一切都是幻化那样。幻化等譬喻,是譬喻众缘所生法的;一切法是缘起的,所以一切如幻化──一切皆空。空是无自性的,也是假名有的,所以一切法如幻化等,不但是譬喻空的,也譬喻世俗有。『大智度论』卷六(大正二五·一0一下、一0五下)说:
「是十喻,为解空法故。……诸法相虽空,亦有分别可见、不可见。譬如幻化象、马及种种诸物,虽知无实,然色可见、声可闻,与六情相对,不相错乱。诸法亦如是,虽空而可见、可闻,不相错乱」。
「诸法虽空而有分别,有难解空,有易解空。今以(幻化等)易解空,喻(根、境、识等)难解空。……有人知十喻(是)诳惑耳目法,不知诸法空故,以此(十喻)喻诸法。若有人于十譬喻中,心着不解,种种难论,以此为有;是十譬喻不为其用,应更为说余法门」。
幻化等譬喻,表示一切法是无自性空的,然在世俗谛中,可见、可闻,是不会错乱的。世俗法中,因果、善恶、邪正,是历然不乱的,不坏世间法相。在世间所知中,知道有些是空无有实的,如幻化等;但有些却不容易知道是空的,所以说易解空──十喻,比喻难解的虚伪不实。譬喻,应该理解说譬喻者的意趣所在!所以对那些以为没有幻事而有幻者,没有梦境而有梦心;有的以为梦境也是有的,不过错乱而已。不能理会说譬喻者的用心,专在语文上辨析问难,譬喻也就无用了!
一切法如幻如化,也有不如幻如化的吗?依经文,可以这么说,不过是不了义的。『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六(大正八·四一六上)说:
「佛告须菩提:若有法生灭相者,皆是变化。……若法无生无灭,是非变化;……不诳相涅盘,是法非变化」。
「诸法平等,非声闻作,非辟支佛作,非诸菩萨摩诃萨作,非诸佛作,有佛无佛,诸法性常空,性空即是涅盘。……若新发意菩萨,闻是一切法毕竟性空,乃至涅盘亦皆如化,心则惊怖。为是新发意菩萨故,分别(说)生灭者如化,不生不灭者不如化」。
生灭法是如化的;不生不灭是不如化的,就是涅盘。大乘法也有这样说的,那是为新学菩萨所说的不了义教。如实的说,一切法平等性(法法如此的),自性常空,性空就是涅盘,涅盘当然也是如化的。『小品般若经』说一切法如幻如梦:「我说涅盘亦如幻如梦。……设复有法过于涅盘,我亦说如幻如梦」。一切法性空,一切法如幻,是般若法门的究竟说。大乘法中,如对一切有为(生灭)法,说无为自性,无为自性与有为法异,那也是为新学者所作的不了义说。如『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0(大正八·二九二中)说:
「云何有为诸法相?……云何名无为诸法相?若法无生无灭,无住无异,无垢无净,无增无减,诸法自性。云何名诸法自性?诸法无所有性,是诸法自性,是名无为诸法相」。
这段经文,分别有为法相[性]与无为法相[性],无为法性就是诸法自性svabha^va。有为法外别立的诸法自性,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与『入中论』所立的胜义自性相当。『大智度论』卷五九解说(大正二五·四八0下)为:
「有为善法是行处,无为法是依止处,余无记、不善法,以舍离故不说;此是新发意菩萨所学。若得般若波罗蜜方便力,应无生忍,则不爱行法,不憎舍法;不离有为法而有无为法,是故不依止涅盘(无为、诸法自性)」。
佛为引导众生,依二谛说法,说此说彼──生死与涅盘,有为与无为,缘起与空性。其实,即有为为无为,即生死为涅盘,即缘起为空性。『中论』所说,只此无自性的如幻缘起,即是空性,即是假名,为般若法门的究竟说。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二一七上)。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五四0下)。
『入中论』卷五(汉藏教理院刊本二二──二三)。
注:[ ]内之字,比其他字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