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六三三年,罗马(Rome)。
麦芽
七十岁高龄的老人端坐在无靠手的椅子上,神情显得深沉落寞。室内高雅堂皇的陈设,让他感到窒息。挑高的大厅下,与老人面对面坐著的,是上下两排当今罗马教廷内的显赫人物。而在他身後,是一个与人同高的银色大十字架,与内外六层阶梯,座位围成马蹄形的各界代表。如今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老人的身上。
这是一场审判。老人眼前的那些大人物每次发言,便马上得到台上台下一阵闹哄哄的认同。老人心里明白,说再多都是没用的。想起那一个个在火刑台上,临死仍坚称地球是绕著太阳公转的老朋友,老人不禁悲从中来。
审判结果出来了。老人因为功迹匪浅,可免一死,只须在一张纸上签名。老人也只得照办。全文念起来是这样的:
我,伽利略.加利利(Galileo Galilei),在此取消我所提出一切有关地球绕太阳公转的理论,并从今不支持此罪恶的主张。
签下名的同时,有人听见老人低声说了一句话: 尽管如此,它仍旧移动,不会改变。 (But it still moves, just the same.)
伽利略从此不再提倡地动说,卒於西元一六四二年。
* * *
洛克(John Locke)说过:「人们往往没理由地反对新的思想,只是因为这个思想并不广为人知。」就像哥白尼(Copernicus)、克卜勒(Kepler)、与伽俐略的宇宙观一样,达尔文(Darwin)的进化论刚提出,立即受到教廷与举世教徒异口同声的谴责,达尔文的肖像亦从此和黑猩猩并列。进化论之於基督信仰,真可谓芒刺在背、骨鲠在喉,因其与教义产生了极端的抵触。教会凭藉只有圣经一书,千年不修订,导致性别歧视、民族偏激主义,一一跃然纸上;科学发展凭藉研究证据,不断推陈出新、日起有功,两者势力消长显而易见。自十七世纪末的启蒙运动(The Enlightenment)以来,在理性主义(Rationalism)与实证主义(Empiricism)等等的思想冲击下,政教合一的君权神授已逐渐为自由开放的民主主义所取代。二十世纪的嬉皮运动(Hippie)之後,传统价值观衰微,道德感麻醉,年轻人离开教会,更是在基督教的基部注入了一针致命慢性毒药。根据近数十年来的统计,全北美的基督教信仰人口正在逐年下滑。看样子,继罗马教宗於西元一九九二年公开向伽利略低头道歉之後,一向被教会骂臭头的达尔文、伏尔泰(Voltaire)、尼采(Nietzsche)等人,也该开始在坟墓里期待平反的一天了。
一提到进化论(evolution),社会大众难免连想到一句金科玉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因为遗传因子的差异,即使是同一种生物,个体间仍存在些许与上一代不同的特质。有些改变恰巧能使这些个体更能适应环境,因此这些个体,以及它们的後代,相较於同种生物内的其它个体,拥有较高的生存机率。久而久之,能存活下来的生物种,都能有一些特殊适应环境的方式。换句话说,环境就像一个筛子,把不适合生存的生物个体剔除,只留下适合生存的。举个例子,恐龙的灭种,推测可能起源於一次陨石或慧星撞击地球。爆炸扬起的灰尘遮蔽了日光,而恐龙无法适应地球环境的剧烈改变,全军覆没。相对地,哺乳动物的祖先却幸免於难,大量繁殖,奠定了今日哺乳动物的兴盛。人类大肆砍伐森林,导致许多生物绝种,其实也是演化的一环。因为生存环境被剥夺,这些生物再也无法取得食物与栖息地,自然走向灭绝。相对地,能找到新栖息地的物种,便能生存下来。
正确地说,「进化」这个字眼不如「演化」好。演化并不是一股伟大的内在力量,催促著生物迈向更进步的高峰。它只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自然现象;不是一股动力,只是在宇宙舞台上看到的结果。新的性状并不一定比旧的好,但是往往只有比较好的(或无害的)能够生存下来,并把这个性状遗传给下一代。不过,随著环境的改变,原本好的构造可能变得无用,原本无害的特徵可能足以致命。最有名的例子,是一则黑蛾与白蛾的故事。这种蛾有黑、白两种品种,原本都栖息在一种白色的树上。白蛾因为有天然的颜色保护,便不容易被专吃蛾的鸟发现而得以生存。相对地,黑蛾成为最明显的目标,因此黑蛾的数量便远不如白蛾。可是风水轮流转,不久後临近的工厂开始排放大量黑烟,导致树木都被熏黑了;这下子白蛾反成了鸟类醒目的大餐,黑蛾的数量渐渐超过了白蛾。好景不常,因为环保团体的抗议,几年後工厂又加装了黑烟处理系统,所以树木又渐渐恢复了原本的白色-可以想见黑蛾又要遭殃了。白蛾与黑蛾,本身并没有进化程度高低的区别,却因为环境的改变而彼此消长。这证明了演化充其量只是一个适应环境的过程,而非有最终目的地的「进化」。我们只能说,在某些构造上较发达的生物拥有比较高的生存机率,但是这并不保证这些个体能够适应所有的环境变异。有人预测未来人类会有很大的头和萎缩的四肢,但是如果地球的环境突然改变(如大战爆发),这些「思想家」可能并不能成功地适应打猎与种菜的生活。
如今,我们可以把演化的观念再向外推一步,跨出基因的□畴。我们可以发现到,社会的演化比基因的演化快得多。从中国五千年来的改朝换代,埃及、希腊、巴比伦古文明的盛衰起落,我们不禁赞叹社会演化的速率。人类的思想就好比生物演化的基因,可以传给下一代。所不同的是,基因是一辈子固定的,而思想是可以在一生中多次改变的。一条不合时宜的信念,很快的就会被世人遗弃;而短短几年之内,崭新的学说就有可能完全推翻旧的理论,广为世人接受。政治、宗教、经济,种种的因素,构成了推进人类思想演化的原动力。当年台湾白色恐怖的政治迫害、中古时代西方宗教对所谓异教徒的压迫、二十世纪共产主义的泡沫性兴衰、德国纳粹主义、中国大陆十年文革,全部都是红极一时的高楼,而这些高楼也因为时不我予而一一崩塌了。从後人的眼光看来,这些学说、主义、甚至信仰,全部都是错误的。可是我们不应该忘记,在这些思想如日中天的年代里,它们是多麽地被推崇、被相信。或许是因为客观的环境改变了,或许是因为人类渐渐从历史里学到了教训。总之,它们都在广义的演化过程中被淘汰了。所以,我们也同样的不应该对我们今天的思想有过度的信赖,因为很可能五百年後的人文学家,也会抱著同情的眼光来看待我们今日的热情。
笔者出身基督教家庭,从小到大听过不少基督教对进化论作出的批评。有些理论值得人深思,有些则只是缺乏根据的诡辩。这些反进化论的理由,大约可归纳为下列六点,在此简短讨论:
1)化石与现存物种没有逐渐递变的迹象
从分子生物(Molecular Biology)的证据里,我们可以证实突变的发生的确可以造成性状的改变,而不同个体之间的交配(有性生殖)更扩大了上下世代平均的差异。但是,不少人注意到,所有已知的化石和现存物种之间似乎并没有应该出现的灰色地带。马是马、牛是牛、鸟是鸟,从来没见过长翅膀的羊,或会爬上岸的鲸鱼等等。最切身的经验,如果人是从高等灵长类演化而来的,我们好像找不到完整的演化光谱(spectrum),彷佛每个中间型物种都是独立自成一派的。
提出这项反论的人,的确有锐利的观察眼光。不过,我们也可以肯定,这些人一定不是遗传学(Genetics)专家。为什麽呢?和希腊神话不一样,有性生殖是得在足够相近的物种上才能发生的,否则两组DNA的差异过大,即使可以受精,胚胎也是不会发育的。马和驴可以生出骡,白人和黑人的小孩肤色介於二者之间,但鸟和羊、蜥蜴和鲸鱼的组合,是不会有结果的。大家不妨找一份详细的生物演化树(根据DNA比对)来研究,应该会发现,两种生物的之间的距离只要遥远到某一程度,就无法产生後代。
那中间型的物种到那里去了呢?它们不是不存在,只是已经被天然淘汰了。我们不能否定,一种新品种的诞生,其适应环境能力、繁殖速度、性状保留比例,皆有可能远远超过其他相似物种。而原本一系列的中间型物种,也就因数量太少而被忽视了。最简单的例子,现代人科技发达,出生率高,死亡率低,兼俱优秀殖民能力;自然而然,世界各大洲便布满了「现代人」。相对的,没有高等文化的人种(民族),便在千万年的竞争里,逐渐败下阵来,退居深山,静待探险家的造访。再低等一级的类人物种,竞争力就更差了,不是被新人类赶尽杀绝,便是被几场瘟疫诛灭全族。值得一提的是,性喜群居的动物,自然血统融合的效率也高,故很快地能把一些外来奇异的性状「消化」在族群中;所以外界看起来,这个族群的个体自然长相类似。
此外,我们也不能忽视到人为认知的误差。提出以上反论的先生女士,除了不该是遗传学家,也应该不是常到野外勘察的生物学家。充其量,只是每年一次去动物园看看几种最具代表性的动物罢了。动物园面积有限,当然无法收集全部的物种,反而有点把大众误导,以为世界上就这几种动物而已。事实上,世界上所有的生物物种何止百万(光是蚂蚁就有五万种),而相近物种间的有性生殖又可产生「新的物种」。生物的定名分类只是为了研究方便。其实,与其硬把物种与物种隔开,不如照十七世纪数学、哲学家莱布尼□(Leibniz)所说的,把所有的事物(在这里指生物的演化)看成一个不间断的延续(continuity),就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困扰了。
2)今日生物并没有所谓「进化」的趋势
另一项广为人知的反论是:「怎麽我从来没见到猴子变成人?」当然,这句话是很极端的例子,提出这个问题的女士先生,实在应该回家关起门来,先把达尔文的理论从头读一遍,顺便参考几本高中生物课本。今日的猴子和人同是演化的结果,拥有的只是共同的远祖。而整个演化过程是在千万世代间逐渐变化的,并不是睡一觉手就长一寸。以人类历史的短暂,自然不能目睹爬虫类长出鸟类翅膀的过程。此外,「演化」的确是在进行的,不管是天择(natural selection)还是人择(artificial selection)。从人类工业化的数百年来,我们早已帮助大自然「淘汰」掉了成千上万种野生动物(据估计,单是在过去五十年,就有数以十万计的品种绝迹。),也大大地扩大了老鼠、蟑螂的族群。人类也致力於动植物品种的改良,并已成功培育出结实累累的谷物、玩赏用的家犬、五颜六色的花卉、高产量的肉牛、不怕病虫害的疏菜,现在更要进一步改善基因、复制生命,诸如此类,全部都是演化的好例子。
况且,正如本文之前提到的,演化的本身没有特定的目标(并非纯粹的「进」化),也并非一种动力,只不过是自然产生的结果。没有必要发生改变的话,改不改变都无所谓。因此,我们不能因为看不到演化的发生(例如活化石腔棘鱼-Latimeria-还是六千万年前那副老样子),就说演化不存在。腔棘鱼的生活环境是马达加斯加(Madagascar)旁幽暗宁静的深海,环境改变并不大,也缺少物种的歧异度(diversity)。在客观环境无甚改变,又缺少强敌竞争的前提下,腔棘鱼演化的速度自然缓慢。而且,就算真有演化,在这种与世无争的情形下,新的物种也未必会对原来的造成生存上的威胁,而新品种也可能只是尚未被渔人捕获罢了。
3)演化成「人类」的机率太小
另一个有名的例子是这样的:「科学家计算过,从最原始的生命(简单的自我复制有机体)演化成现今的人类,其机率小到就像把一本大英百科全书丢进火里烧,而烧剩的灰烬落下又恰巧排成一本完全一样的大英百科全书。」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听起来好像很有说服力,可是一听到统计学家(Statistician)的耳里,可真是把他们的大牙都笑掉了。举出以上例子的女士先生,也一定不是统计学家。
为什麽呢?统计学有一个很重要的概念:机率的意义只能用於统计过去发生事情的总和,来预测未来同样事情发生的机会。掷一个六面的骰子一次,得到5的机会只有六分之一,这是因为我们知道,如果我们掷同样的骰子一百次、一万次,则我们得到5的机率约等於六分之一。但是,如果今天我们只掷过「一次」不知道几面的骰子,再也不能重来,而一揭开罩子出现5,则这个骰子出现5的机率就不是几分之一了,而是1(出现5的次数)/1(总共掷的次数)=1。说不定这只「骰子」就只有这一面啊!况且,今天就算有一个一万面的骰子,不论怎麽掷,必定都会出现一个答案,即使每个答案的机率都只有万分之一。假设一掷出现9626,那麽我们是不是应该觉得奇妙无比呢?假如您事先便预言到了,那真的是奇妙无比了,因为平均来讲,您每猜一万次才能对这麽一次。假如您是因为出现9626的机会是万分之一而惊喜,那抱歉了,因为您也会因为出现3848、或5495而惊喜,所以您今天惊喜的机率,是万分之一乘以一万,是不折不扣的百分之百,一点也不值得惊喜。
请问地球生命的演化发生了几次呢?一次。所以由简单有机物演化成人的机率,在无可比较的情况下,只能是1啊!如果像今天打电脑报告一样,以地球诞生为基准,我们把地球的演化读取(load)和重演(run)一兆次,中间九千九百九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都演化出别的烂东西,或什麽也没演化出来,只有一次出现最高等的人类,那上述例子就真是有说服力了,笔者也会想抛弃大学教育,投身传教事业。事实上,不管我们今天是人也好,是火星人也好,是异形(Alien)也好,我们都只经过了一次演化。因此,我们说出:「啊!多美妙呀!生命居然会演化成『*』」的机率,永远是百分之百。人类是完美的演化成果吗?不知道,地球只试过这一次。说不定我们可以演化得更好。人类是上帝得天独厚的选民吗?不清楚,因为没得可比较。或许那天当全球各大都市上方突然出现高科技外星人战舰的时候(如电影Independence Day),人类才会恍然大悟,原来上帝偏心,并没把最好的留给我们。
从以上的例子,我们不禁又可以联想到许多「魔术数字」,例如重力(gravitational force)与电磁力(electromagnetic force)的比例,水摄氏四度的特性,质子(proton)与中子(neutron)的质量差异等等,一切都是那麽地恰到好处。如出一辙,这些魔术数字也不过是放马後炮而已。今天如果换了一套数字,还是会有不同的现象发生,并不是一切都完蛋。只要生命产生了,而且进步到可以思考自己从那里来的时候,发现这些「魔术数字」的机率,也一定是百分之百。教会待久了,我们还可听到更多奇奇怪怪的统计数字,都不知道是那些蒙古数学家怎麽算出来的,这些数字的可信度就更低了。
4)生物复杂化与热力学第二定律相矛盾
学过热力学(Thermodynamics)的人可能会问,那既然生命皆是由最原始的单细胞生物,愈演化愈有组织,一直到今日的精巧人类与各种生物,很明显与第二定律里说的「自然界的演变一定朝乱度大(Entropy increase)的方向进行」相矛盾。
听起来又是一个有力的证据!只可惜这些物理学家一定没读过(通)生物学,甚至也没把热力学完全念懂。生物摄取食物,吸收养份,或化为能量利用,或制造身体组织,或排泄废弃物於体外,全部牵涉到热能的丧失。而这输出功率小於输入功率(Output<Input)的现象,正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的精髓。生物的确是愈演化愈精密,可是就整个大环境来说,生物排放出的热与废料,仍然使整个系统的净乱度(Net Entropy)有增无减。这就像是冷气机可以冷却室内的温度,造成室内气温下降、乱度减低,却相对地更加升高了室外的气温和乱度(并不是所有的电能都用在传热上,有些反而化作热量散失了)。从宏观的角度来看,冷气机仍然造成全宇宙乱度的提升。
5)圣经里也有提到恐龙的存在
值得欣慰称颂的,教会内也有不少和事佬,充当水火不容的两方之间的桥梁。这些热心的科学拥护者,挖空心思寻找圣经与现代科学的蛛丝马迹,最後乃出现了圣经也有提到恐龙的出现,科学家发现漫天大洪水的地质学证据,摩西带领以色列人渡过的不是红海,乃是潮汐现象明显的某处浅滩等等有趣理论。圣经里提到的神迹不胜枚举,有的彷佛可以用自然科学、心理学、人文历史学的发现成功解释;但是不可否认的,尚有太多的故事是名符其实的「神话」。硬要把神话和科学扯在一起,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穿凿附会地滥用科学发现,真是弄巧成拙,反而忽略了神话故事的隐含意义。就像变魔术的人心知肚明自己的伎俩根本不是魔术,神迹的确立也往往是在旁观者(尤其是握笔者)的眼中。或许这和三国演义里,大家在看到诸葛亮「借」来东风之後,惊叹:「孔明真神人也,安敢敌之!」有著异曲同工之妙。诸葛亮也是人呀。可是他深知天文气象学,只是卖弄一下,就被小说家描写成能呼风唤雨、祈禳祭星的人了。圣经也有很大一部份是口耳相传写成的,如果仍兴致勃勃地把这些神话故事当史料来背诵、来研究,就真可谓「小学而大遗」了。
6)最伟大的科学家也都信神
是的。历史上公认最伟大的两位科学家,牛顿(Newton)与爱因斯坦(Einstein),都相信神的存在。这麽一来,众多科学界的徒子徒孙总该服气了吧。不幸的,举出这句话的先生女士,对历史的研究一定没有到家,也曲解了神存在的意义。
为什麽呢?伽利略便是最好的例子。大家不妨仔细查查,哥白尼的地动说是如何被罗马教廷反对,而提倡地动说的人是如何被基督徒绑起来用火活活烧。伽利略深知哥白尼与克卜勒是对的,却同遭教廷逼迫,签下声明,承认地动说是错误的。其後过了三百五十九年的岁月,天文学上的发现,却愈来愈支持地球是绕著太阳公转;终於,罗马教廷於西元一九九二年公开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在政权即神权的时代,有谁敢冒著上断头台的风险,随便发表与教义相违背的主张?遗传学之父孟德尔(Mendel),一直到去世那天也不敢发表自己的遗传学理论;根据某些基督徒的说法,就连达尔文自己,最後都在教会的压迫下低头,承认了自己的进化论是彻底错误的(但笔者收集到的资料指出这是达尔文的遗孀杜撰的,以维护达尔文一家的「名声」)。达尔文死後的一百多年来,已经有愈来愈多的证据为他受到的指责翻案,教会的抵抗也愈来愈薄弱。今天,进化论的基本构想已经广泛为科学界所接受,同时也在不断的修正、更新中。就算达尔文当初真的向教会屈服,如果那时他便拥有像今日这麽充份的客观证据来证明进化论的成立,想必他一定不会这麽容易低头的。
基督教会不只是单纯的教会。在早期科学家的时代中,教会代表的,是政治力量、是舆论压力、是大家习以为常的「真理」。反对信仰,就等於反对领导者的权力、反对社会道德、反对所有的「信徒」-不知为何而信的平民百姓。所有出名的大科学家,如果不是政府的赞助,那里来的研究经费?如果没有大众的支持,那里会有今日的一世威名?如果他们敢学尼采说一句:「上帝已死!(God is dead!)」,今天他们就不会受到政府这样的推崇。
很悲哀,也不幸是事实。理想也要受到现实的摆布。
有人说,科学本身就是一种信仰。这句话可以是错的,也可以是对的。如果信仰是没有理由的服从,没有反对的绝对,那麽科学就不是一种信仰。盲目相信科学是对的人,没有资格为科学辩护,正如迷信在科学面前站不住脚。相对的,如果信仰是一条追求真理的道路,是一座满足心灵空虚的清泉,则科学不仅是一种信仰,而且是世界上非常宝贵的信仰。科学这种信仰,可以让人体会到自己的渺小,前人智慧的伟大,甚至不禁联想到一切的一切,是不是有一位美好的造物主在主宰著。牛顿和爱因斯坦或许正是这样想的。不过,除了牛顿和爱因斯坦,每个人对这位想像中造物主的印象都不一样。最後,造物主讽刺地被人强迫与宗教划上等号。造物主的意义,变成了硬梆梆的教条,变成了死板板的戒律,限制了人类的行为,扼杀了人类的思考。造物主的精神,变成了一座座不可侵犯的雕像,一本本不可删改的圣典,残害了人类的自由,破坏了人类的灵性。造物主假如真的存在,也会摇头叹息吧。
或许会有基督徒指称:「那些错误是罗马教廷(旧教)犯下的,改革後的新教(或称初期教会的「旧式复兴」)才是正确的。」试问,基督教众多教派:长老会、浸信会、信义会、圣公会、卫理公会、神召会、宣道会、路得会、圣教会、教会聚会所、新约教会、真耶稣会、耶和华见证人会、拿撒勒人会、贵格会、芥菜种会、耕耘会、美以美会、锡安堂、灵粮堂、救世军、安息日会、摩门教...以至各独立地方教会,或归类为:福音派、浸礼派、灵恩派、一次得救永远得救派...甚至区分为:静默端坐类、繁文缛节类、百家争鸣类、摇滚嘶喊类、掌风功夫类、笙歌演艺类、吃喝玩乐类、斋戒禁欲类、人民公社类、遁世山寨类、白色恐怖类、颠覆传统类...彼此批判攻击、嘲讽漫骂,又到底谁是全对、谁是全错?如果您今天是基督徒,不妨回想看看,您所属的教派是不是曾经否定其它教派,一股脑儿认定自己是对的呢?可是,谁敢保证基督教会不会再发生一次宗教改革,到时候「新新教徒」又全盘否定您今天认为是对的一切?而上述「与旧教和『异端教派』划清界线的教徒」,一到计算全世界「基督徒」总数的时候,又马上认祖归宗、五族融合了。这种只有政客才摆得出来的骑墙派姿态,居然也能在基督徒身上看到,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这样看来,提出以上主张的人既不谙遗传学、生物学,也不是数学家、历史学家,更有点缺乏逻辑思考能力。再提醒大家两件事:(1)一九六O年代越战其间,美国由募兵制转为徵兵制,唯独念神学院者可免兵役,因此有许多人为了不上战场,一窝蜂念了神学;(2)国内基督书院、圣经学院、神学院林立,虽然学位不被教育部认可,却能被国外某名不见经传的大学或学院承认;因此,不少大学联考连番失利者,每以此为捷径,先就读基督书院、圣经学院、或神学院,再「转入」国外该院校,最後取得洋文凭一纸。如今,以上两种不为念神学而念神学的人,不少毕业後也当了传教士,就在你我所属教会中站讲台。当然啦,还是有许多饱学之士,真心奉献,为念神学而念神学的人存在。大家不妨专心听听看,比较前者与後者讲道内容的丰富度、可信度。
* * *
一日和朋友□聊,对方爆出一句:「所有宗教都是矛盾的!」乍听之下是极其偏激的一句话,也有一杆子打翻一船和尚、神父之嫌。回家以後,我才被康德(Kant)的一句话当头棒喝:"It is thoroughly necessary to be convinced of God's existence;it is not quite so necessary that one should demostrate it."「相信神的存在是必要的,证明神的存在却不是必要的。」原来所有的矛盾都是出在「证明」身上。进化论的激进派妄想证明神不存在,教会的激进派妄想证明进化论是错的。他们可能没有注意到,科学的本质是理性的求知,讲求大家公认的证据;宗教的本质是感性的追寻,讲求个人灵性的空间。科学的理论无法被宗教的束缚击垮,而宗教的内容无法用科学的眼光看清。基督信仰的教义,如果用理性思考的角度来看,的确是充满矛盾的-全知全能的上帝不仅不能预知未来,居然也有挫折生气的时候。不少教徒的内心,每每存在著客观知识与基本教义的对立。因此,在科学逻辑不发达的过去,宗教的力量能支配人类的思想;而在凡事讲求效率的现代,宗教的影响力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许多科幻小说描写未来,常把基督教说成一个古老荒废的、霸道一神论的信仰。小说的预言会不会成真?或许只有时间才能证明孰是孰非。
科学最美好的精神,不是一呼百诺的上帝万岁,而是不断的求知,推翻旧理论。哥白尼成功地指出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但他误以为太阳才是宇宙中心。同样的道理,达尔文的进化论也不可能像圣经一样,不容许增减一章一卷。或许,科学的发展最後会证明进化论是错的也说不定;不过,届时人类对生命的了解一定又有了突破性的发展,知识水平更上层楼。相信达尔文长眠於地,也是会乐於知道自己的阶段性任务已然达成。
我们无法知道神的存在与否。就算神真的存在,我们也不能断言基督教就是唯一的法定代理人,而其它宗教都是卖赝品的。回顾过去,基督信仰自昔日中东地区的小宗教,成功与东罗马帝国政权串连,进而并吞欧洲,再历经教廷腐败、分裂、改革,新教徒席卷美洲,至今也演化了数千年岁月,不断地改造环境,适应环境。至启蒙运动前,基督教真乃宗教演化史上的一大胜利者,必有其生存之道。不过,近两百年来,基督教遇到的难题,不可谓不大。今日的世界就像一个地球村,主张民族融合,文化包容。看样子,基督教是该少办一点字字推敲的圣经考证,不要动不动就斩钉截铁地否定其它宗教,漫骂科学,而要多多宣传信徒彼此关怀相爱,来迎合世界潮流,最後才不会被「人类社会的演化」淘汰掉。可是,相信神的存在与科学真的会抵触吗?这或许也正是牛顿和爱因斯坦心中的默契吧!
本文从开始构思,到最後发表,共计一年八个月。其间,有寻访专家请益者,有博览群书查证者,亦有整段删去重写者。最大的顾虑,并非怕背上叛教不忠不义的罪名,乃是心中仍欣赏基督教义中「爱人如己」的一环;深怕本文一经披露,反而有损社会善良风俗,则为反效果矣。构思理念虽成,本打算就此尘封,适逢台湾高中同学刘典□君来京士顿家中暂住数日。刘君闻我思想,叹曰:「不写下来,就辜负了你想到这些!」方才动笔整理思绪。由於牵涉内容颇广,而篇幅有限,故斟字酌句,力求以最少量之文字换取最大量之理解。
本文内容的争议性是无庸置疑的。又限於个人才智经验,定无法满足每位读者的口味。所言若有冒犯,敬请见谅。谬误之处,亦请来函指正;但请持反对意见者勿提出「圣经证明圣经」、「不要怕只要信」之类无法证实也「无可辩驳」的纯教义式言论,以免白白浪费唇舌。
各国宪法均保障人民宗教信仰自由。而宗教的确对提供人类内在的安定力,维持社会稳定,作出了极大的贡献。不过,这并不代表宗教是唯一心灵寻求安定的归宿,尽管人类生活受到的紧张、压力、挫折、哀恸,在在地把我们逼向逃避现实一途。基督信仰真的是很不错,但或许正如亚理斯多德(Aristotle)所说:「全人类都渴求知识(All men by nature desire to know)。」假如真善美的神的确存在,相信他也会希望提升人类的知识水准,把知识当成一种善,鼓励大家追求!